報志愿的時候田漫又問阮行,寧州有什么學校,他想了想,說工大戲劇學不錯。
他是有私心的。前幾天出去聚會,恰聽見隔壁桌男生罵旁邊女孩王八蛋,改志愿都不說,老子不和你玩了。
他在隔壁靜靜聽著,抿了口茶,嘴角露出微不可見的笑意。
阮行問宋曄,喜歡一個人應該靠近還是遠離?
宋曄發了個壞笑的表情,你喜歡誰?
阮行用的是一款帶鍵盤的手機,打字時候習慣用兩只手,背挺得筆直。
他在鍵盤上刪刪減減,看那些字符一個個出現在屏幕又消失。
好半天,他敲了句,“隨口問問?!?p>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連寧珊那樣漂亮溫柔性格又好的女孩都委婉拒絕,他不懂為什么。
那些女孩在他身邊或安靜或活潑,他眼前總是浮現另一個影子,在他腦海飄來飄去,讓他心煩意亂。
宋曄說,喜歡一個人肯定想靠近她呀,就像我喜歡漫漫,追著她換了個學校,又厚著臉皮跟她做同桌。說罷嘆了口氣,真沒想到大學竟然離漫漫那么遠。
阮行心里嘆了口氣,心想倘若我喜歡一個人,只想遠離。
我不能靠近她,她太危險。
漫漫來南政找他,嘰嘰喳喳個不停,她說軍訓把她曬黑了一圈,你看你看阮行哥,說食堂的飯好油啊,我是不是臉又圓了,說她們宿舍的女孩不太好相處,總是過了十二點還不睡覺,說上課很有意思,她最喜歡上電影學,說她認識了個女孩,叫宋笙遠,又漂亮又有趣。
他面上波瀾不驚,心里驚濤駭浪。
宋笙遠。
這個名字他緊緊藏在心里,珍而重之,珍而避之,從不敢流淌在舌尖。
好像被戳穿心底秘密,他拒絕再去聽漫漫說什么。于是他詢問她,我去自習,你去不去。
田漫仰頭看他,笑,去呀去呀。
走在路上他又忍不住,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你那個朋友,宋,哪個專業啊。
田漫狡黠的看著他,笑,你不是不想聽我說話?
阮行被噎了下,只好說,隨口問問。
這一年他二十歲,未談過戀愛,收到許多女孩或奔放或含蓄的表白。
他無動于衷,不解風情。
如何不懂那些女孩心思?裝作不懂罷了。
他想起十七歲的少年夢見一個姑娘,一夜好眠。
田漫幾乎每周都來找他,她的話題總是圍繞宋笙遠展開,宋笙遠總能引起田漫的滔滔不絕,他第一次覺得田漫聒噪,但又隱隱期待每周末她來。她像宋笙遠安插在他身邊的間諜,無孔不入的滲透他的生活。他懷疑田漫邀請他去南工是有意無意給她創造機會。
他內心堅定,決然不給她這個機會。
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和自然女神普洛托之子坦塔勒斯,因得罪眾神而被罰入冥界,拘于一個湖的中央。四周是水,渴時低頭去喝,水就退去,他永遠喝不到水,頭上滿樹果子,餓時伸手去摘,樹枝就抬高,他永遠吃不到果子。
不死不滅,永遠痛苦。
阮行感覺他像坦塔勒斯,身處大海,卻在大海里渴死。
宋笙遠曾感慨的和田漫說,我已經變成了厚臉皮隨意講葷段子的女生,可是碰見喜歡的人,我還想穿白裙子給他看。
田漫笑,沒見過你穿白裙子,你不穿給夏遲看?
宋笙遠搖頭笑,算了算了,他喜歡黃色。
田漫愁道,我在猶豫畢業要不要去BJ,如果宋曄留校,我留在寧州,或者回長州,江州,我們肯定會分手。
宋笙遠安慰道,現在才大二,你還有時間考慮,不要愁眉不展,長的玫瑰花似的,一發愁成了朵波斯菊。
田漫噗嗤笑了。
阮行在南工見到了宋笙遠。
自己的心一直和她較量,第一次和她面對面交鋒,他不是不慌。
他一直在等待,等所有人慢慢忘記,等待一個契機,或者說一個奇跡,然后就等了十余年。
終于,命運讓他走到她面前,莊重的認識她。
林中新綠似她模樣。
看見她的眼淚,他丟盔棄甲,一敗涂地。
那是怎樣一個姑娘啊,眼里明明滿是眼淚和傷心,卻仍努力掩飾自己。
她傷心,是因為看見他想起了曾經嗎。
后來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她是個永遠向前看的人,從不為過去駐足。他都能想到,倘若他們分手,她絕對毫不猶豫的琵琶別抱。
那樣心狠的姑娘,他偏偏喜歡的不得了。
他恨她也好,討厭她也好,偏偏不該喜歡她。
喜歡她,前路漫漫,寸步難行。
寸步難行是他,一意孤行還是他。
看見她,就忍不住想怎樣和她一輩子。在她撒嬌時抱抱她,在她吃不完東西抱怨又要浪費時將飯撥自己碗里,在她聽歌時分另一只耳機,在她打麻將皺眉算牌時遞她一杯水。
在夜雨敲窗時同她一起做夢,醒來便是眼前春色。
一生中遇到的人很多,相知沒有幾個。他們認識雖是偶然,可是他們相愛,并非偶然。
她滿心單純,還不懂的以后的時光唯有互相諒解,彼此才不會互相怨恨。
大人總是將自己的感情強加于孩子身上,好像理所應當。孩子最懂大人,卻最不敢懂大人。
阮行父親阮聶予壓著怒氣道,你高中不轉AP班畢業赴美,大學執意報南政,現在又私定終生,鬧夠了,就該長大了。作為男人,為愛的人擋不了風雨,就不該給她招來風雨。
他坐在父親對面,微微低頭,沒法反駁,無言以對。他細致的觀察她那么多年,因她徐徐綻放而暗生歡喜,又怎么忍心她在他身邊經歷雨打風吹。
阮聶予說,你和她建立一個小家,會破壞她另一個家。
他震驚的看著一向溫和的父親,第一次有深深地無力感。
他以為他瞞的很好,原來父親什么都知道。
好久之后,他說,我就出國了,最后這段時間,留給我們吧。
阮聶予說,過幾天你謝叔叔全家回市上,你去代我拜訪。
謝景余號稱長州第一文人,和阮聶予素來交好。
從書房出來后他腦袋昏昏沉沉,小婧拉住他,“哥哥,你沒事兒吧,爸爸怎么發那么大脾氣?”
他搖搖頭,苦笑了下,五味陳雜。
這人生呀,來來去去,前進后退,全不由自己。
她給他一個美夢。
他給她一場夢醒。
當阮行第一次穿西裝的時候,幻想這雙正在打領帶的手是她。站在鏡前看自己不再年輕的臉,心里只剩嘆息。
謝葦一明艷,才學斐然,談吐得體,偶爾有小女孩脾氣,那也是小貓似的,實在是合適的伴侶。有朋友見過后不無艷羨的說,顏色殊明麗,應是阮郎妻。
得女如此,夫復何求。
他應該滿足。
等和謝葦一在一起,他不由得產生懷疑,喜歡宋笙遠,可能是個錯覺,可能是場春夢,夢醒了無痕。
他在異國他鄉一宿一宿難眠,例行點她的頭像,發現她有了幾個月來第一條動態。
她寫,孤館春來,芳蕊開遍。斜陽向晚草連天。海棠風吹梨花雪,依稀風景長河邊。
他在備忘錄里寫,酒困未眠,隨杯深淺。從來取舍兩難全。三萬里吹夢不到,神女偏向華胥見。
她離他越遠,在他心里的樣子就越真切。他偏沒有神來之筆,來傾訴對她的滿滿愛意。
他愛不愛她?還是這么多年已經習慣了觀察她。
不愛她,他又怎會這樣傷心?
總歸是他一個人的傷心,她向來沒心沒肺。所以才會和他分手后肆無忌憚的繼續游戲人間。
所以,才會在另一個男人身下婉轉。
她在報復他。
可是他下定決心打電話,本來是想告訴她,倘若不怕前路風雨,那就等他回來兌現承諾。他會慢慢強大,再沒人能威脅。
她若過得好,那些話也就沒必要說了。
從此兩不相見,兩不相欠。
謝葦一不懂為什么未婚夫總是熱衷于投喂她甜品,各種冰淇淋,圣代,雪頂。每次和他逛回來她都要多做一個小時燃脂運動。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歡甜品呀??伤屲嚬虉痰膸ル[藏在大街小巷的各種冰淇淋,她還是很開心。
如果要問阮行在國外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他一定是面有回憶,嘴角含笑,然后緩緩說,是去斯卡布羅吧。
從利茲火車站到斯卡布羅火車站,下車就聞到海風味道,海邊有破敗的castle,聽說建于中世紀,現在只剩斷井頹垣。
似這般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井頹垣。
徒讓人傷感。
他追隨著她的腳步,去了她一直神往的地方,這里處處沒有她,可處處都有她。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什么是人生?
遺憾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