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六日,剛晴沒幾天的庭都又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越落越大,終于到了除夕前一天,這場大雪終于停了,天氣放晴,久違的暖陽探出頭,風依舊是刺骨的凜冽。
寒時翻了自己的箱底,找了一些自己的金銀器物,并剩余的銀珠和銅珠,想托人帶去給環兒的父母,卻找不到人辦妥。
沒想到這事竟被李夫人知曉,專門跑來銜霜閣,叫寒時別放在心上,又見寒時短短幾日整個人瘦了一圈,袖管更是空了不少,忙張羅著廚房送雞鴨魚肉、銀耳燕窩雪蛤等燉湯給寒時補身體。
寒時冷眼看著,婉言推拒了,對李家的涼薄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李相府里的下人們有條不紊地打掃著府里的積雪,打掃完后又去領了紅燈籠和紅綢布,將整個相府裝扮的喜氣洋洋,除了銜霜閣。
寒時堅持要為父母守孝三年,所以她堅持穿著素淡,不食葷腥,居所冷清。她剛來時候的衣裳穿在身上已有些寬大。
素喜是環兒死后李夫人新調來銜霜閣服侍她的丫鬟,她比環兒更規矩、穩重,聽說是經過專門調教才送過來銜霜閣服侍。
一般的小姐身邊都有兩個大丫鬟服侍的,可寒時不愿很多人圍著她一個人轉,最多只要一個丫鬟,其他灑掃的仆婦丫鬟也都減半,李夫人提過兩次不合規矩,見寒時依舊我行我素,拗不過她,也就隨她了。
因此銜霜閣在整個喜樂融融的李相府里顯得更加冷清。
……
漵朝眼睛看不見,也不開口說話,寒時去哪里他就跟著去哪里,雖然不合規矩,但素喜還是找著機會就開口勸寒時,她勸寒時讓漵朝戴上銘牌,用籠子關著他或是拿鐵鏈鎖起來。
一直到素喜偷偷要給溆朝戴鏈子差點被劃臉。
素喜嚇得白了臉,再也不敢靠近溆朝。
寒時沖素喜擺擺手,“素喜,他出不去銜霜閣,也不會有別人近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如果你不想再擔驚受怕,不想被我連累,就去和管家說一聲,我同意他把你調走。”
此后素喜就再也沒有說關于漵朝不合規矩的事了。
“終于放晴了!”寒時站在院子里,沖著太陽的方向伸了個懶腰,陽光刺的她都要流出眼淚了。這些天一直下雪,她不出門,也不見來看她的李家大表姐,把自己悶在屋子里,關了門偷偷溫習術法,因父親的手札不在身邊,她現在沒法做到自創術法,從前父親教她的已經都用的很熟練了。
手札在邊疆的花嬤嬤那里放著,記載有她父親留下的術法筆記。
霜風眠的術法是一個古怪的老頭教的,霜風眠每學一個便將其記載在一本手札上面,久而久之便記滿了兩整本,這個老頭雖未收霜風眠為徒,卻與霜風眠有師徒之誼。
據花嬤嬤說,那個老頭在霜風眠成親之前便已在霜府久居,腰間總掛著一只半滿酒的大葫蘆,穿的破破爛爛,渾身酒味,像是剛從酒壇子里撈出來一樣,也不瘸,手中卻握著一根用撿來的木枝隨意削的拐杖。
是晴天便整日醉醺醺的躺在廊檐下,醒來瘋瘋癲癲,是陰天就教導霜風眠學習術法。
后來霜風眠成親,老頭竟送了一斛金珠作賀禮,等到霜風眠被封為將軍啟程去邊疆,老頭忽然就消失了。
正發著呆,一件斗篷忽然落在肩頭,寒時回頭,見到素喜皺巴巴的小臉。
“小姐出來怎么穿的這樣單薄,擔心受涼。”看寒時穿的薄,素喜連忙取了斗篷出來。
雖然天上掛著太陽,照在身上卻沒什么暖意,蓋因地上的殘雪與刮個不停的冷風,
素喜為寒時系好斗篷的帶子,道:“這件豆綠色鑲白色兔毛邊斗篷很稱小姐呢,顯得小姐又白又精神。”
寒時看了眼身后穿著小廝衣服的漵朝,道:“你有空了去給他買幾件衣服吧。”從荷包拿出三顆銀珠給素喜,“要灰色、褐色一類的棉衣、麻衣,靴子和布鞋也給他買兩雙。”
即使是一個瞎子,也不得不說他是個擁有無雙美貌的瞎子,洗干凈后,縱然只穿著灰撲撲的下人的衣服,也抵不住他那張如冰雪一般的臉。
如今雖是稚顏,卻能窺見日后驚世的容顏,那個絡腮定是沒見過,否則絕不可能讓寒時撿漏。
素喜抿了抿唇,終究沒有說出口,記下主子的吩咐。
院門突然被推開,一個身材略微臃腫,穿著絳紅色襖子的婦人進來了,她一見寒時就喜顏笑開的行禮,“請表姑娘的安!”
“原來是夫人身邊的大管事,馮嬤嬤來了。”素喜先露出笑容,既是對李夫人身邊人的示好,也是為寒時介紹。
這人很是眼生,因為之前李府的人并不看重寒時,直到庭州王的旨意下來,來拜訪小院的人才多了起來,但寒時平時不愿意讓很多人打擾,很多時候是讓素喜將院門鎖了的,今日素喜竟然沒鎖。
寒時淡淡的瞄了馮嬤嬤一眼,一言不發。
倒是素喜親近的問馮嬤嬤,“嬤嬤這時來銜霜閣,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嗨,大喜事兒,”馮嬤嬤也不在意寒時的冷淡,喜滋滋的說道:“今兒個除夕,宮里有宮宴,前兒送了帖子到相府,夫人這幾天太忙忘了通知表姑娘,這不,”馮嬤嬤一拍大腿,“夫人一忙完就想起來表姑娘頭一回進宮參加宮宴,這不,立馬遣老奴過來告知表小姐了!”
寒時神色怏怏,對這什勞子宮宴一點都不感興趣,左不過要面對更多的皮笑肉不笑的人罷了。
素喜張了張嘴,想提醒寒時至少表現得開心些,不然惹怒了李夫人,以后在這府里的日子就難過了,但這話只能私下勸解,當著馮嬤嬤面勸就是擺譜子了,只好按捺住。
馮嬤嬤臉上的笑幾乎掛不住,忍了忍又道,“夫人特意吩咐老奴帶您去巽湘閣去挑幾件衣裳、首飾。其她幾位小姐已經在那里等著,就差您了。”
“不用了,”寒時直接拒絕道:“我在熱孝,還是穿的素凈些好,想來王上見了也不會說我什么,你回去替我多謝外祖母的好意吧。”
“呃這……”馮嬤嬤突然覺得這表姑娘也太難纏了,自己一直在給她遞臺階,可是人家不下,那可怎么辦?就這么帶話回去,不被罵廢物才怪!于是她使勁給素喜使眼色。
素喜沒法子,只能跟著馮嬤嬤勸寒時,“小姐,你若是不去,這府里只怕會有不少人挨訓,到時候我們下人受罰是小,可是連累您失了人心,讓夫人厭煩,就是得不償失了!您聽婢子一句勸,您現在雖然還在熱孝,但宮宴您不能不給面子,現在您只需要走一趟罷了,夫人必定是早早為您準備好了的!”
馮嬤嬤也跟著點頭。
寒時心中冷笑眾人的虛偽,雖只相處短短幾日,但素喜待她極好,她不想再有人因她隨意受罰,淡淡道:“既然如此,也不好讓外祖母多等,現在就過去吧。”
寒時走前好生安頓了漵朝,看在馮嬤嬤眼里,又是一頓挑剔。
一路上誰都沒出聲,馮嬤嬤在前面領路,臉上雖然帶著喜慶的笑容,心里卻像是吃了苦瓜,和表小姐打交道真是太勞心傷神了,她從未見過這么難纏的主子,果真是鄉下來的,不懂規矩的很!
寒時帶著素喜,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走,絲毫不介意其他人怎么想,從環兒被打死那一刻起,她與李府之間就撕破了臉皮。
一路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路過花園的時候,里面多了幾株掛紅綢的橘子樹,每一棵樹都結滿了黃橙橙的小橘子,特別討喜。
寒時見了微微有些晃神,原來是真的要過年了。
在邊疆,過年了將士們圍著火堆聚在一起,由父親掏錢再加上王上撥下來的銀珠,買上許多肉和酒,然后大家聚在一起樂呵呵的,烤火吃肉喝酒,說著往事故事,放聲談笑……雖然簡陋了些,但十分熱鬧自在······
到了巽湘閣,李夫人正坐在大廳的美人塌上,身上搭著一張火紅色的狐皮毯子,前面還放著一只燒的正旺的炭盆,大舅家的大表姐妧娘安靜的坐在她的右手邊,二舅家的二表姐嬿嬰和三表姐婉如并二舅愛妾所出的四表姐李縛秋正在一排掛滿華衣的架子旁嘰嘰喳喳的挑撿。
寒時進來后先給李夫人福了福身。
李夫人見了,笑著讓寒時不必多禮,然后起身下榻,牽起寒時的手走到那掛滿華裳的架子旁邊,問她:“你第一回參加宮宴,心里不要害怕,跟著我們一起定然不會出錯,這些衣服你先挑兩件,然后隨我去內間妝奩里挑兩個好看的頭面……今夜世子也會出席,你可也算是一個小主角了!”
寒時不置可否,隨意掃看這些華貴的衣服一眼,拿起了兩件最素的。
一條米色織金團花紋裙子,一條淺碧色繡花暗紋羅裙,衣料都是極好的,款式也新穎,對于參加除夕宮宴卻顯得太過素凈。
李夫人甚至覺得穿這兩件都寒磣,也不知道秀坊的人怎么辦的事,皺著眉道:“這兩件太素了,馮嬤嬤,去里間把那件藕色繡梅花紋的裙子拿來給表姑娘。”
庭州王尚紫,紫色即為庭州最尊貴的顏色,這紫色,除了王室貴族,是誰也輕易穿不得的,而當今世子喜梅,所以這件衣服原本就是李夫人準備給寒時的。
那件衣服被拿出來時,旁邊的李縛秋不自覺要伸手去摸,李夫人似是不經意撇了李縛秋一眼,嚇得李縛秋一個機靈。
李夫人心中不屑,暗啐了一口,妾生的玩意兒就是上不得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