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前幾日教的招式,是什么來著?
活了十五年,卓暮云從來沒有這么懊悔過。明明自己記性出奇的好,連三歲時發燒喝藥的苦味兒都記得清清楚楚,怎么偏就幾個簡單的劍招都記不住呢?
她被動的躲著不停砍過來刀,忽然有點泄氣,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那持刀的黑衣人可沒有她這么多的想法,他得到的命令是:一個不留。
鋼刀鋒利無比,那黑衣人移步換形,殺意更濃,眼前的少女終于躲閃不及被他一刀砍中右臂,黃色的衣袖脫落,露出少女一截潔白的手臂,霎時鮮血淋漓。
黑衣人嘴角上挑,蝕骨腐肉的毒,可惜了這嬌嫩的少女。
“云兒!”文廷玉嘶著嗓子大喊一聲,正欲一刀砍向那黑衣人脖頸,卻被那人閃身躲開,他根本來不及去看卓暮云的傷勢就被兩個黑衣人前后夾擊。
寧王見卓暮云受傷,一顆心登時沉進谷底,述瑤大概會打死他吧。他手忙腳亂的扶起臉色慘白的卓暮云,從懷中掏出一根手指長的木棒拉下底部的細繩,一朵白色的煙花在夜空炸裂開來。
就在眾人都受了傷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遠處馬蹄喧嘩伴隨著呼喝之聲漸漸接近,為首的黑衣人見狀連忙打了個手勢,幾個黑影瞬間消失不見。
文廷玉沖到卓暮云身邊,見那傷口露骨,鮮血浸透了衣裙,他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止血散灑在那傷口上,又掏出一顆解毒丸送到卓暮云唇邊。
“師兄,你受傷了...”卓暮云盯著文廷玉被血染紅的肩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的不太虛弱。
“師兄沒事,云兒乖,把藥吃了,吃了就不疼了,”文廷玉喉嚨澀的生疼。
卓暮云的手臂鉆心的疼,她見文廷玉眼中滿是沉痛之色,想起姐姐說侍劍山莊那些傷口終生難愈的師父們,才明白自己的手臂大約是廢了。
“怎么回事?”領頭的慎世子翻身下馬,看見狼狽的幾人不禁愣住了。
寧王道:“六個黑衣人往城北方向逃了。”
慎世子忙吩咐道:“快去追!”
“我師妹受傷,還要勞煩世子護送,”文廷玉從寧王手中接過已經昏厥的卓暮云。
“應該的,”世子點頭,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卓暮云身上,又回身向一名城防營士兵道:“去找輛馬車來。”
那士兵不多時便駕著輛馬車回來,文廷玉抱著卓暮云上了車,煙羅和寧王則騎了馬,由慎世子護送往文府去了。
?
卓暮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四天后了,她趁文廷玉煎藥的功夫偷著試了試,胳膊還能動,就是厚厚的裹了一層藥,活像個又粗又白蓮藕。
煙羅背上受了傷卻不肯休息,只草草的涂了些藥一直守在房里。見卓暮云醒了,便蹲在床前捧著她那截蓮藕似的胳膊,眼淚噼里啪啦的掉,一邊發誓說再也不吃牛肉粉,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這兩日發生的事。
比如文廷玉下不去手,是卓寂給她刮骨剃肉祛的毒;比如寧王被述瑤揍了一頓,也在床上躺了四天了;還比如文老太太一聽說她受傷就昏了過去,醒了之后把文廷玉叫去罵了一個時辰...
還有就是慎世子第二日來探病,盯著她的傷看了半天,臉色不大好,臨走前去見了卓寂,兩人關著房門說了半天的話。
“少主,要不是師父突然傳信叫師兄他們回去一趟,你一定不會受傷,都是我沒用,”煙羅暗下決心,一定要廢寢忘食努力練功,再也不讓她家少主受傷。
那日坦白后卓暮云吩咐他們身份公開前在外面不要叫她少主,免得引禍,沒想到還是引了禍。
卓暮云望著帳頂出神,本來還在犯愁如何向慎世子表明身份,聽煙羅的話,想他八成是看見她的胎記了,也算是好事一樁吧。
她仔細瞧過,這次的殺手身上好像沒有麒麟腰牌,他們和之前的人是什么關系呢?會不會是劫走文廷遠的人呢?
傷口又麻又疼,她剛要把手臂舉起來仔細看看,文廷玉就端著藥出現在門口,她慌忙把胳膊放下卻不小心砸在煙羅頭上,疼得她一身冷汗。
“少、少主...”煙羅忙掏出帕子幫她擦額上的汗。
卓暮云本以為文廷玉會罵她,沒想到他只是坐在床邊,深深地看她半晌,直看得她心里發顫,才開始一勺一勺喂她喝藥。
待她喝完最后一口藥,文廷玉將碗交給煙羅:“送到廚房去吧,我和云兒說說話。”
煙羅接過碗,憂心忡忡的看了眼卓暮云,迅速退出去關門走了。
“云兒,”文廷玉輕聲道:“還疼嗎?”
看著他眼底的青色和嘴唇上的口子,卓暮云搖了搖頭。
“不要騙我,疼了就說出來吧。”
“師兄,我不疼,你肩上的傷嚴重嗎?”
“我的傷沒事,那人的刀上淬了毒,師父已經清掉了,只是你的胳膊怕是會留疤。”
“胳膊在袖子里沒事的,只要不是傷在臉上就好啦,”卓暮云眨眨眼睛,“只有那一人的刀有毒嗎?大家都沒事吧?”
文廷玉點點頭,道:“大家都沒事,云兒,我又一次沒保護好你”
他將她額前的碎發輕輕撥開,凝視著她的雙眼,道:“在晉陽我都護不住你,盛京虎狼之地又該如何呢?”
卓暮云伸出手拉著文廷玉的手,認真道:“師兄,這次的事是意外,他們有備而來我們人單力薄如何招架得住呢?煙羅說得對,若是追風和無影在,我定不會受傷。”
她見他一味苦笑,又柔聲道:“如果沒有師兄,就我這三腳貓功夫早就死了,怎么會只是胳膊挨了一刀這么簡單呢!”
“你知道我不想你去盛京冒險,”文廷玉緊緊握住她的手,“可我不能這么自私,不論刀山火海,我都會陪著你一直到最后。”
“那些傷你的人,掘地三次我也要把他們找出來,把他們加在你身上的傷千百倍的還回去。
“云兒,祖母將傳家的鐲子給了你,不管什么郡主不郡主,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姑娘。”
卓暮云眼淚簌簌落下打濕了枕頭,感受文廷玉涼涼地指尖極輕柔地擦掉她的淚珠,哽咽道:“師兄,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好,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文廷玉微笑著看著她,待她不哭了,才起身從桌上取過一個錦匣,從里面拿出一個兩根手指粗細鏤著彎月的銀盒,道:“這是大哥從南汝帶回來的月光寒,一次能發三根針,可發三次,我在針上涂了斷魂草汁,你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文廷玉把能瞬間取人性命的毒藥說的云淡風輕,卓暮云心中卻生出一絲擔心,師兄那雙治病救人的手,若是因她染上鮮血,叫她如何心安?可是師兄說的對,盛京比晉陽,比漠城可怕百倍千倍,如果不做好準備保護好自己,只怕會連累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她將月光寒塞到枕下,問道:“師兄,世子是不是發現了?”
文廷玉點點頭,“他問師父是從哪里撿到你的。”
“師父怎么說?”
“漠城,但師父沒提殺手的事,只說師叔他們是死在兵亂中的。”
“他會信嗎?”
“不會全信,他一離開就派了兩撥人出城,一波回了盛京,另外一撥往漠城方向去了。”
“都十年了,現在去漠城又能查出什么呢,師父的話真假參半,大約也是要試探他吧。這些年王府和西涼派出去找我的人都沒有提到過胎記,想來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十五年前世子也不過兩三歲,如何能認出這胎記呢?”
“自然是那座王府中的知情人告訴他的,不過看樣子,世子不是敵人,”文廷玉起身倒了杯溫水,喂卓暮云喝了,道:“這次的刺殺明顯是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來殺人滅口,如果世子與他們是一伙的,他見到胎記時就不會是那種反應,更不會去問師父。”
卓暮云點頭,“我們對那座王府知道的太少了,只有世子一個遠遠不夠。”
“寧王說世子是慎王獨子,生母是側妃張氏,與淳王生母賢妃是親姐妹。”
“怪不得他們兩個形影不離。”
“嗯,現在的慎王妃劉氏是左丞劉知遠的嫡長女,與前王妃李蓁同日嫁入王府,她的榮寧郡主只比你小了三個月。”
“他知道的還真不少。”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再深的他就不知道了,不過述瑤已經叫人去查了,”文廷玉轉頭看了看墻角的滴漏,就快到申時了,“云兒,你現在要好好養身體,暫時不要想這些事,廚房燉了紅棗銀耳粥,還做了你愛吃的雞髓筍,等下多吃一點。”
“師兄...”
“嗯?”
“我有點想吃玲瓏湯包...”
文廷玉見她撲閃著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柔聲道:“好,我這就去珍味樓。”
“這個時辰已經沒有了吧,明日再去吧!”
“這點事情都做不到,還怎么做你師兄呢?”
卓暮云把臉埋進被子里,道:“那你快去快回。”
文廷玉含笑應了,叫了煙羅進來陪著她,又去了廚房將粥和雞髓筍放在蒸籠里溫著,出門往珍味樓去了。
?
申時一刻剛過,府臺衙門后院一間堂屋里,淳王與慎世子對面坐著,桌上擺著幾碟精致的小菜。
淳王看著一臉憂愁沒動筷子的堂弟,皺了皺眉道:“不餓就出去,哭喪著臉讓人看了吃不下飯。”
慎世子一臉哀怨的看著淳王,心里七上八下的。
從他記事起,他娘就告訴他家中丟了個手腕上有顆朱砂記的妹妹,讓他一定要把妹妹找回來。
這件事原本他并未放在心上,他父親和西涼的項王派人找了這么多年都毫無進展,說不定人早就沒了,萬萬沒想到這妹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更沒想到她會被人追殺。
究竟是誰會如此興師動眾的對一個山上長大的丫頭出手?莫非是已經知道了那丫頭的身份?這些人和當年擄走她的人是什么關系?
他自問王府從來沒有得罪過人,而他娘只說前王妃與他母子有恩,當年是難產而亡,他父王則對十五年前的事緘默不言。那丫頭被追殺的事會是當年留下的禍根嗎?他沒法確認卓暮云的身份,只得一邊派人去漠城驗證卓寂的話,一邊送信回盛京向他娘詢問有沒有其他確認之法。
但這些,都不是讓他頭疼的事。
他頭疼的是眼前這位二皇子淳王殿下,如果那丫頭真的是他妹妹,那么他二哥十八年來第一次動情,也太凄慘了。別說那丫頭身邊還有個文廷玉,就算沒有也不能娶堂妹吧?
戲文都不敢這么寫啊。
“唉...”慎世子沒忍住哀嘆出聲,見淳王眼風凌厲的掃過來,立馬捂著嘴跑了出去。
先躲幾日,萬一不是呢?還是等確認了再委婉的告訴他這個噩耗吧。
慎世子搖著折扇,恢復了往日玉樹臨風的模樣,風度翩翩的從府臺衙門踱了出去,走了沒多遠就遇上了拎著食盒的文廷玉。
“文三公子這是去了哪兒呀?”
“珍味樓,”文廷玉向慎世子拱了拱手,“在下的師妹點名要珍味樓的湯包。”
“卓姑娘醒了?”
“是,今日午后醒的,師妹知道世子曾來探病,又感念那日世子相救,說等傷勢好些了定要請世子去左記吃魚膾。”
慎世子瀟灑的將折扇一合,道:“那可說好了,本世子就等卓姑娘的宴請了。”
“在下定把話帶到......”
話音未落,只聽“咕嚕”一聲,慎世子瀟灑的身姿突然僵硬,文廷玉面不改色的拱手道:“在下同師妹一樣感念世子相救之恩,已在家中備了酒菜,只等世子賞光。”
“哎呀,文兄你真是太客氣了,舉手之勞嘛,”慎世子干笑兩聲,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了,我記得那日你說那玲瓏湯包每日只限五十份,昨日巳時剛過叫人去買就沒有了,怎的今日這個時辰還買得到?”他惦記這湯包好幾日了。
文廷玉淡淡道:“我家兄長是珍味樓東家的未來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