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頭的李夢天聽到此處,不覺會心一笑。手中因方才的動靜停下的折扇,又慢慢搖起來。左手食指不自覺地捻了拇指上的扳指,復又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王春麟和趙月白寒暄了幾句,也不打算細究他們是什么關系,反正眼前的困局是化解了。
趙月白道:“我們方才說了最后一場書,也準備離開這里呢。”
“江湖再見,后會有期。”王春麟抱拳。
李清筠也跟著抱拳行禮。
老秦帶來的人早已經撤到路一邊,王春麟和李清筠紛紛上車。
車上的李夢天掀開車簾,對一旁的趙月白稍微點頭。
僅僅這么一瞬間,趙月白驚得心頭一震,世間竟有這樣品格的人物?他見過天下第一雅士舊時月色,見過天下第一神醫溫如玉,卻都沒有似見到方才車上之人那般震驚。
馬車馳遠,趙月白方思緒回轉,去和剛才那個姓秦的寒暄了。
見了李夢天的真容后,安羽靈不由得癡在那里。
安羽靈喃喃道:“昨天覺得那兩小子不錯,今日才知道世界上有這樣的人物。”
趙趙如燕笑道:“靈兒,別花癡了……你第一次看見舊時月色的側臉時候,就生生的癡了三個月,最后還因此寫了一本《舊時月色》的傳奇,這會子又要怎么了?”
“瞳色燦若霞光,面容清如月影。白玉彰于臉頰,琥珀藏于眼睛。橫波秋水,流轉未定。眉目難畫,枉費丹青。衣裾縹緲,虛步凌云。清風出袖,明月濯心。流水掠影,玉鏡照神。從前看到江湖上對舊時月的描述,覺得太過夸張,世界上哪有那樣的人。今日,我才算是長見識了。”安羽靈像跟趙如燕在說,又像是是自言自語。
“靈兒,你是春心萌動了吧?”趙如燕捏了兩下安羽靈的臉。“說好的非舊時月色不嫁呢,這才多久。我真要替舊時月色惋惜一回啊。”
“我就不信你剛才看到那人的那刻,心中沒有一絲波瀾?”安羽靈質問的語氣問春燕,畢竟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除了在滕王閣看到的那個舊時月色的側影,再也沒有其他的波瀾。如今見了馬車中的人,哪里是人間該有的,說是從瑤臺下來的,一點也不為過。
趙如燕聽了安羽靈的問,不由得臉一紅。方才那一刻,心確實緊緊拘束了片刻。
很快趙如燕反應過來安羽靈在打趣自己,便啐向安羽靈道,“呸,你這淘氣鬼,我有剛哥,你以為我像你啊,朝三暮四。我可記得你第一次見神醫溫如玉和舊時月色都是那副欲仙欲死的模樣。”
“別說了,昨天去見溫如玉都去晚了,卻不想今日又見著這人的人物。反正我是心動了,燕兒,你信不信一見鐘情?”安羽靈后半句壓低了聲音,臉上似有一絲害羞,轉念道:“為何天下第一榜里面沒有他呀?”
“我只信日久生情。”趙如燕看向穿藕荷色衣衫的男子,臉上顏色如桃花遍開,又向安羽靈道:“天下第一榜中的人都是到了極致才會被列進去。若評一個天下第一美男,剛才那人估計還是有機會的。不過他那性子,想是也不屑。”
安羽靈搖頭嘆息:“今日天下大都以陽剛為美,男子大都不屑美男這個稱號。不過剛才那人,清雅不輸舊時月色,容顏不輸溫如玉啊。”
“天下第一榜中的人多是在江湖上展現了身手的。他若不怎么行走江湖,自然也不會被江湖上的人知曉。再說了,舊時月色的清雅,是真正的清逸絕塵,雅人深致。方才那人一身華麗的衣衫,便與清雅無緣。”趙如燕道。
安羽靈笑道:“你就隨便看了一眼,竟然看得那么仔細?”
一旁的藕荷色衣衫的男子道:“羽靈,你別胡鬧了。天下第一榜中之人,可不是等閑的。第一雅士舊時月色,無人知其真實姓名,卻被推為正道棟梁。第一神醫溫朗溫如玉,有起死回生之能,為人樂善好施。第一俠女霜楓女俠冷冰清,俠肝義膽,面冷心熱,你之前見過的,自是知道。第一神秘人,是舊時月唯一認定的知己朋友,其身手,能力,武功,均是個迷。第一美人顧驚鴻,見過的人,無不為之傾倒,身處風塵之中,一直是白璧之身;第一劍客一線天,劍術無人能及,身背玄金寶劍,足以一劍封神;第一殺手不留行,一刀殺人,從不失手。那些個天下第一的,皆被世人公認的,也無人超越,豈是等閑的人能列進去的?方才那位面若冠玉的公子,看上去是個商人打扮,定然也不會被列進天下第一榜去。”
藕荷色衣衫之人名叫雷則剛,趙如燕的青梅竹馬。
雷澤剛又繼續道:“聞說天下第一神秘人本應該是一線天。可一線天卻是個高調的,金衣金面具,還有一把舉世無雙的玄金寶劍。住在太和山金頂。太和山是一座孤峰,峰高千刃,別說一般的人上不去。就算上去了,也未必過得了金頂前的七十二道機關。一線天人送一個狂字,不僅是劍術上的狂,還曾揚言,誰贏了他,便以天下第一寶劍玄金寶劍相贈。不過凡想去挑戰者,需提供十萬兩銀子的勞籌,贏了的話錢和劍帶走,輸了的話銀子留下。
“據說舊時月色當年和一線天交過手手,因為舊時月色以為一線天非正道人士。二人交手的見證者,便是天下第一殺手不留行。不留行本是找舊時月色挑戰,正遇到舊時月色和一線天交手。
“舊時月色與一線天過了三百招,便戛然而止,沒有勝負,也沒有繼續比的意思。而找一線天挑戰的不留行,放下了來挑戰規矩的十萬兩銀子,便徑直離開。
“一線天又是個不差錢的人,他向來只接受挑戰他的人留下的金銀,沒出手的,他斷然不會收的。當時的舊時月色與一線天打成平手,還沒開口問一線天的真實身份,一線天卻道:“這十萬兩銀子不是我的,你要是有用就拿走。”
“舊時月亦是不屑,見一線天那樣子,知多說無益,便轉身欲走。不料那一線天卻道:“這是不留行殺人得來的不義之財,你用在正途上,也算是一種彌補。”利劍一揮,那十萬兩銀票卷成一團,如利箭一般飛向舊時月。舊時月亦動作迅速,不偏不倚地接住。
“一線天說完,身影一幻,不知去向。那速度,是比舊時月還要快三分。有這般輕功的人,劍術的速度,自不待言。
“聞說當時是舊時月在和一線天過招中,二人均只用了五分力。”
聽雷澤剛說了那么多,安羽靈還是不服氣的。雖然她知道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的厲害,可雷澤剛這般,不就是為了給如燕開脫嘛。
“則剛總是偏袒如燕的,我說不過你們,走了走了……”安羽靈故意裝作要走的模樣。
寒暄完秦老頭的趙月白回來看到安羽靈的樣子,吹胡子瞪眼睛道:“我這兩個徒兒哪里不好,你丫頭怎么不看看他們兩個呢?你看義兒,身板高挑,腿上功夫了得;忠兒,身材魁梧,拳法數一數二。你這妮子,一心的就想著外面的花花草草。太不像話了。”
“二叔,你要是個女的,會不會喜歡剛才那個男子?”安羽靈最是心直口快,有一說一的。
趙月白被安羽靈這樣問,一點也不覺奇怪,表情卻故作嚴肅起來:“我要是女人,好好的正房不做,干嘛去給別人當小妾。再說人家兒子就有十五六歲了,你心里可要正經點了。你看看燕兒和則剛,你的事什么時候才能讓老夫省省心呢?”
雷澤剛道:“二叔,您也別說羽靈妹妹了,羽靈妹妹最是鬼靈精怪,何況她腹中八斗才華,若非是世界上的奇男兒,羽靈妹妹絕不會輕允終身的。”
安羽靈對男子豎了拇指:“還是則剛哥哥善解人意。”
趙月白無話,白了安羽靈幾眼,又向一旁的兩個青衣男子道:“阿義,阿忠,你倆要努力啊!”
安羽靈抵不過趙月白打趣,只道:“我不跟你們說了,我回去寫我的話本子去。”
一旁的阿義和阿忠正欲追上去,趙月白道:“由她去,這丫頭,怕是又要魔障一些日子了。”
趙如燕和雷則剛相視一笑,趙月白道:“走吧,過了晌午了,就出發南下。”
李夢天和趙月白一行人在松坪鎮街上發生的事,都被東樓的眼線看得真真的,即刻傳書給了東樓。
東樓跟丟了溫如玉,正踟躕呢。恰巧收到關于李夢天他們的飛書,他盤算著有沒有什么商機。只是一想到李夢天,他心中還是有點恐懼的,雖然他不把當今天子放在眼中。
加之半路發現金鳳幫的人,他可是風行天下的絕代東樓,還是少和金鳳幫的人打交道得好。
東樓不知,他那鬼靈精怪的妹妹,一直暗中跟著他呢?論消息的靈通,誰還能超過他哥。
范宜蘭昨日在小樹林跟丟了溫如玉,這會子他哥也不知道溫如玉的下落了,只得等消息。
溫如玉一大早就去山上采藥,許多藥草是不能見陽光的,需要合著露水采摘再陰干。
山上的草藥都在荒僻之處,溫如玉背著藥籃子,走了好久,才走到小白馬這。
溫如玉不知,一群山賊早就暗暗盯上了溫如玉。這山賊,是東樓的勢力。東樓來中原之后,為了造勢,可投放了不少人力物力,更別提安插在全國各地的眼線,真真無孔不入。凡有水井處,皆要宣揚一番東樓公子的名號。
溫如玉一南下,東樓便通知了各方勢力,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東樓這會子正收到飛鴿傳書,說溫如玉在山上采藥。
東樓得意萬分,連忙趕過去。這會子,溫如玉跑不了了吧?一想到馬上就要捉住溫如玉,然后慢慢收復天下第一榜中的其他人,在中原這片土地上叱咤風云,東樓心里就美滋滋的。
溫如玉剛包好藥材,上了馬。方一轉身,左右樹林中跑出來幾個莽漢,手里都拿著白晃晃的刀。刀刃一抖一抖的,時不時反射一些陽光,看上去著實大陣仗。
溫如玉準備調頭,這邊又出來幾個漢子。兩頭,一邊七八個,左邊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右邊是荊棘密布的山谷,這可真是進退維谷,插翅難逃。
溫如玉面不改色,容色如春風,笑道:“不知幾位好漢有何見教?”
一個莽漢道:“我家主子請你喝茶。”
“你家主子是?”溫如玉皺著眉頭,態度看上去很是誠懇,仿佛為要聽到什么大名做好震驚的準備似的。
“陶朱之富,坡白之才,潘宋之貌,孟嘗之豪,關圣之義,孔孟之仁,坐擁三千,風行天下,絕代東樓。”兩邊的人齊聲答道,如念經一般。
東樓……可真是陰魂不散吶……
溫如玉收斂了神色,撣了撣袖子上的灰塵,淡淡道:“你們可知我是誰?”
“天下第一神醫溫如玉。”兩邊的人又齊聲回答。
溫如玉搖搖頭,笑道:“天下第一神醫這個名號是別人強加給我的,并不是我的真實身份。”
兩邊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溫如玉說話的用意何在。
帶頭的人道:“管你什么其他的身份,我們老大要捉的就是你。”
溫如玉不緊不慢,拈起落在身上的一枚樹葉,觀察了半晌,搖頭道:“我看你們幾個人神色浮躁,印堂發黑,當是火氣攻心之故。你們也知道,我身上除了一些草藥,什么都沒有。”
那幾個人在小白馬那待了半天。小白沒有系繩子,被這兩群人逼到這進退維谷之地。小白雖然很聰明,可再聰明也是畜生。被逼到那,也沒辦法,只能乖乖等主人了。
幾人暗中觀察了許久,馬身上駝了兩個袋子,鼓鼓的。這出手就是十萬兩銀子的人,身上肯定很多寶貝。他們主子說是要溫如玉,他們可以先分一點溫如玉的寶貝再說。
帶頭的人道:“你馬背的包袱里駝的是什么?”
溫如玉笑道:“原來你們還沒看呀。”溫如玉隨手拿出一本書,是極其飄逸俊秀的行書。書封上篆書寫著《詩品新鑒》四字。
溫如玉拿在手里抖了兩下,笑道:“不過這些書罷了,難不成你們連書都要。我朝風氣可越發醇雅了,連綠林之士都愛詩書。”
一旁一個像參謀似的人道:“熊老大,可能是秘籍什么的。溫如玉的東西,可都不是簡單的。”
溫如玉溫文一笑,原來他們不識這四個篆字,便道:“這確實是一本武功秘籍。不過諸位想必武術超神,根本不需要再練什么秘籍吧?”
聽溫如玉這么一說,幾人眼神一亮。能在神醫溫如玉手中出現的武功秘籍,可不是等閑的。
參謀道:“熊老大,先拿過來瞧一瞧。反正咱們在主子來之前,先搜一點東西再說。免得待會兒來了,再向主子討也不一定賞些什么。”
熊老大點點頭,喝道:“這秘籍給我們,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
溫如玉很是不情愿地將書丟了過來,識時務者為俊杰不是。
一旁的參謀打開第一頁看道是:“雄渾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匪強,來之無窮。”
細看下面的點評,道是:“氣宏者,勢自生,如虛如實,如幻如真,則天地可見,眾生來歸……”小字十分清秀飄逸,令人賞心悅目。
參謀又翻了幾頁,道是:“勁健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云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
其后又跟著許多小字。參謀驚喜萬狀,道:“老大,這真是武功秘籍呢。您看這《雄渾》,是練內功的。這《勁健》,正是練輕功的,走云連風呢。”
溫如玉滿意地點點頭,這人可以說很上道了,都不需要他去找什么理由解釋。
熊老大看了幾眼,微微點頭,小聲道:“溫如玉收藏的武功秘籍,肯定不是一般的,先收著。”
熊老大又向溫如玉道:“這下面的小字是你寫的。”
溫如玉笑道:“正是不才在下,貽笑大方了。天下可就此一本,別無二家呢。”
溫如玉面如冠玉,笑如春風,目若暖陽,神態閑雅,風度卓然。
幾個人看了看溫如玉,低聲商量道:“主子應該快來了,咱們是動手還是留著主子下手。”
一旁的參謀道:“主子最喜歡親自動手,說那樣才有成就感。咱們先放他在這山里溜達一圈,橫豎他不會武功,哪里能逃過咱們的手掌心。先看看這武功秘籍。”
熊老大猶豫了,參謀又道:“老大,您看咱們將他身上的寶貝全搜下來,先去藏起來,再派兩個人盯著他,等著主子來收拾。到時候主子也開心,咱們也得了這些許寶貝。”
熊老大是非常想得到溫如玉身上的寶貝的,一邊將那武功秘籍塞在懷中,一邊道:“把馬上的東西都搜下來。”
兩邊的人欲靠近,溫如玉道:“你們沒感覺身體有點虛弱嗎?”
周圍的人方才覺得渾身有些無力。
溫如玉笑道:“倒數十個數試試。”
幾人面面相覷,溫如玉面若春風,態度十分懇切,笑道:“不數的話就會死的哦……”
幾人忙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轟然眼睛一黑,幾人皆昏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