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王春麟的鄙視,李夢天直接是無視。
王春麟稍稍向莽漢點了點頭,買賣不成仁義在,必要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隨即跟在李夢天后面,眾人解了馬,李夢天上了車,完全沒有回看一眼后面那些人貪婪的目光。
待馬車離了集市,李清筠方問道:“爹,這馬真這么值錢啊?”
李夢天淡然一笑,并不作答。
王春麟笑道:“少爺你還當真的,不過是沒打算賣,所以故意那樣說的。讓那人知難而退。”
“萬一他有一千兩銀子在身上呢?”
“我剛才細細打探了他身上一番,那般穿戴可不像是拿得出一千兩銀子的人。這些人,不過是混綠林的,搶到一筆是一筆,手里有錢就揮霍完,怎么會有一千兩呢?就算他拿出來了一千兩,我大可以銀票難辨真假而拒絕。”王春麟的話頗有幾分顯示自己江湖經驗的意思。
李夢天只在一旁聽著,慢搖扇子。
“既然是綠林中人,會不會待會兒找上我們呀,要是他們待會兒悄悄跟著,晚上突然偷襲我們咋辦?”
外頭馬上的陳良道:“少爺能看到這一層,實在難得,看來今晚是睡不好覺的。”
“那怎么辦?”
李夢天笑道:“又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早晨還侃侃而談的兵書,怎的就忘了?”
“可是我們不清楚他們的實力,這……”李清筠有些猶豫,盡管自己的武功在師父們的眼中已經是冠絕天下,可那僅僅是在皇家的一些活動中,稍稍展露一下身手,既然是切磋,那肯定點到為止,誰還敢贏了當今太子不成?
“少爺,您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趕馬的姜明語言輕松。其他人也談笑如常,似乎根本沒把剛才的風波放在心上。
過了二州交界的地界,為了能在天黑之前趕往下一個投宿地點,車馬漸漸加快速度。
少年直接撩起窗子,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那群人的覬覦還是什么,心下總有些不安。
天色已是黃昏,正在不安之際,馬車的兩匹馬忽然受了驚嚇似的嘶鳴。姜明陸子房迅速收鞭攏韁,讓馬兒安定下來。因為攏韁及時,馬車沒有太大的顛簸。
左右的賀連賈亦真以及押在馬車最后的陳良三人上前,以防突變。
少年還沒來得及問什么情況,外面已經一個粗獷聲音吼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賀連哂笑一聲:“就不能來幾句新鮮的?”
王麒連忙從馬車探出頭,見一群大漢蒙著半張臉,忙唯唯諾諾道:“各位英雄好漢,大家都是走江湖的,行個方便。”
少年從簾子縫隙間看到外面一大群人,衣衫分明就是白天在酒店遇見的那些人,就是蒙了個面,這種掩耳盜鈴之舉,還以為誰看不出來呢。要裝神秘,怎么的也得先換身衣裳嘛。
李清筠心中止不住的鄙視。出來了這一日,他也是有些經驗了,若是趕車速度較快,則說明下一個落腳之處比較遠,若是不疾不徐,則說明不擔心安歇之地。從先前趕車的速度,便知道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離下一個投宿的地點有些距離。便小聲道:“爹,讓我出去收拾他們。”
“不用,你先看看春麟他們怎么做,要是上場的時候自然少不了的。”
王麒從袖子中掏出一包銀子,態度很是恭敬:“這些就當送給各位英雄買酒吃,還望各位英雄開路行方便。”
那匪徒的首領道:“進了老子這座山,就沒有帶著錢出去的道理。”
秦嶺一帶,崇山峻嶺,能南下的路并不多,往年因為不趕時間,并不走這個森幽的近道。現在只因帶著年少的太子,所以放棄了直接露宿郊外的打算。
匪徒已經不由分說吼道:“上……”
少年反應迅速:“爹……”
“去吧,擒賊先擒王。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人。”
外面的人已經打起來,少年從車中飛身出來,直向中間那個體型肥碩的莽漢飛去。果然,這莽漢不是吃素的,本來以為一招制敵,沒想到莽漢渾身硬肉,劍敲擊在他身上如同打在石頭上一般。
李清筠劍一刺,莽漢身子迅速一斜,這速度,和他和滿身肥碩顫抖的肉根本判若兩人,可這速度和這體態卻偏偏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且能如此完美融合,李清筠內心簡直有幾分氣急敗壞了。
車內的李夢天從時而飄起的車簾的縫隙之中看清這些個人的打斗,這些人打斗雖然看起來十分蠻橫,手法和身法卻極其靈活,像是訓練有素的,招式卻沒什么規律可循。他們的著裝更是雜亂。可以排除,這些人并不是某些殺人組織派的人,也不是什么江湖幫派,至于是不是真正的綠林,此刻也沒有功夫深究了。
李夢天右手慢搖著折扇,左手的食指又不經意地摸索了兩下拇指上的玉扳指。
商隊的十個人和外面匪徒的三四十號人打得不可開交,一個匪徒喊道:“馬車里有人,那人不會武功。”
馬上有人準備往馬車那邊行動,敏捷的賈亦真早已先一步擋下。
只聽車里面的聲音道:“既然如此,那就速戰速決吧。”
幾個人加快了速度,一會兒把那四十多個人點了穴道。
少年拍了兩下手,滿是得意:“還以為你們武功多高呢,我和我爹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么不講道理的土匪呢。”李清筠說完這句話,自己不覺好笑,哪里就行走江湖很多年了,明明第一次出來。果然,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以前從來不知道說謊的,現在吹噓起來,臉都沒多紅一下。
少年臉一揚,捋了捋廣袖,又按了幾下關節。
王麒知道少爺在客棧的時候心中就郁了氣,怕現在真的動手打人了,忙上來攔道:“少爺,上車吧,我們趕路呢。”
“那這些人怎么辦,就這么走了豈不是白便宜他們了?”
王春麟道:“現在點了他們的穴道,得三個時辰才能解開,待會天黑了,這里會有豺狼虎豹經過,不用咱們對付的。”
一個蒙面黑衣人已經嚇的瑟瑟發抖。這里荒山野嶺,晚上確實經常有猛獸出沒,那人不覺溺濕了褲子,馬上哀求道:“大爺,放過我們吧,我們也不是想做賊,我們也是迫于生計啊。”
“你們搶別人的時候,怎么不想想別人的生計不容易呢。我們一路從西域買辦這些東西回來,走了幾萬里的路,我們容易嗎?要是沒有武功,今天豈不是全被你們搶了去。”少年越說越來氣,像是自己真是個歷經千辛萬苦的商人,繼續訓斥道:“就看不慣你們這些人,恃強凌弱。見著比自己弱的,就燒殺搶奪;遇到比自己強的,就低頭認錯。你說活成你們這樣,你們怎么配稱為人的呢。”
王春麟扯住少年的胳膊:“少爺,我們趕時間,待會兒野獸會收拾他們的。”
“不行,就這么放了他們,白便宜了。”少年又向車里問:“爹,我們怎么處置他們,是抽筋剝皮還是……?”
“你看著辦吧。”車里頭的聲音依舊其極平淡。
“老爺,我們還要趕時間呢。”王春麟看向車里。
“無礙,這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讓筠兒自行處理便是。”
“謝謝爹爹。”得到了父親的首肯,李清筠向王麒眨了兩眨眼。又向匪徒們說道:“你們說出自己的惡行,誰說的越多,我就放了誰。”
匪徒首領不大相信的語氣:“這話是真還是假?”
“自然是真的,趕緊說,現在就放。”
只見歹徒首領說道:“前天我在梁州為了偷人家的雞,故意放火,結果燒了三間民房,燒傷了十幾人,十天前,在汾水……”
“恩?”
“在汾水強搶了一個良家婦女。半個月前,在咸陽,拐賣了一個小女孩賣到青樓……半年前,在方街集市搶了一塊碎玉……”
其他人也紛紛說起來,等領頭的說完,李清筠聽的心里已經對這幾個人恨的牙癢癢的,卻不知道怎么對付他們。
命左右道:“把他們全部掛起來,倒掛著。”
姜明幾人立刻行動。
李清筠又道:“把他們的衣服全部脫下來。”
幾人又脫了那些人的衣服,只留了一條短裈在身上。
李清筠道:“你們一個個罪不可赦,就讓你們在這里凍死好了。”
李清筠轉身準備走,覺得不過癮,又向幾人道:“你們去那山溝里提些水來,潑在他嗎們身上,讓他們清醒清醒。”
幾人又去山澗提了幾桶水來,潑在那些個人的身上,只見粗黑的肉在冷風中直顫抖,李清筠方才覺得稍稍解了一丁點心頭的恨意。
饒是如此,心下還是不夠痛快,突然想到撓那些人的腋窩腳板。于是大伙兒又行動起來。一個個赤條大漢被撓的哭笑不得,又是喊“爺爺”,又是喊“祖宗”。
李清筠不覺笑的前俯后仰,又狠狠道:“今天爺就不陪你們玩了,晚上你們和狼玩去。”說著便高興的轉身上車了。
李夢天語氣淡然:“心頭的氣可消了一些?”
“還沒有。”少年將所有的不高興全部表露在臉上。“要不是天色晚了,我可要好好的對付對付他們才行。”
“終究還是有些少年意氣。”
李夢天的語氣并不是在責怪,李清筠聽了卻心下有些疑惑:“爹爹覺得我剛做的不對嗎?”
“不是不對,而是缺乏該有的智慧。作為平日飽讀詩書的你,這并不是你處理事情該有的方式。”李夢天語重心長。
“孩兒有些不明白。”李清筠天真的臉,說了不明白,那就真的事不明白,沒有絲毫掩飾自己的意思。
“你這邊暫時消了氣,可是他們做過的惡害過的人卻已經成為存在事實,有些時間短的,其實還可以彌補,比如拐賣的小孩。”
“那我該怎么做呢?”李清筠繼續追問。
李夢天淡然一笑,“你問問王春麟。”
“麟叔?”李清筠將目光轉向王麒。
“回老爺,我剛才已經安排陳良飛鴿傳書到梁州府,即刻會有人來將他們繩之于法的。”王麒從身上掏出剛才搜到的那個布疙瘩,李夢天并沒有打開看,只是隨意的放入袖中。
李清筠當是普通的布疙瘩,并沒有在意,他一心只在方才那些人身上。
“爹,你覺得我剛才打他們是對還是錯呢。”李清筠希冀的目光望著李夢天,希望自己在父親眼里并不是意氣用事。
“男子漢大丈夫,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至于是對是錯,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桿秤,自己有自己的理由,做得問心無愧就行了。”李夢天依舊是云淡風輕。
聽到父親如此中肯的回答,李清筠心下總算是安慰了些,確實,把那些人繩之以法,才是他們該有的歸宿。
“畢竟少爺經歷的還是少些,怎么事事都以智者的方式來處理了,就算是神仙,還有犯錯的時候呢。”王春麟知道少年心中的氣憤沒有消,便岔開話題開解:“當年……”
咕咕嚕嚕的馬車聲逐漸消失在夜幕的山深處。
夜幕之中,一個黑影現在這群匪徒面前,數枚暗器齊發,十幾個粗漢全都著了地,忙忙地穿上了衣服,向解救他們的人道:“沈老大,我們的東西順利送出去了。”
老沈道:“可引起他們的懷疑。”
“不曾,若是懷疑,也不會飛鴿傳書出去。”
“你們這段時間盯好長安的動靜吧,萬事行事小心。”
“是。恩公那邊可有其他的吩咐。”
“主子可沒時間管你們了,不過你們做的這些事,我都會向康伯匯報的,不會埋沒了你們的功勞。”
莽漢道:“老大,您可別說什么功勞了,能為恩公效勞,我等皆萬死不辭,只要能為恩公多分憂,我們便死而無憾了,只是許久沒有見到恩公,不知恩公近況如何……”
老沈低沉道:“我也是好久沒見到主子了,現在就連見康伯也不容易,主子行蹤不定,所有的的事情都是康伯料理,我們也是收到十分要緊的消息,才會直接給主子飛鴿傳書。”
“老大,之前恩公說讓查顧驚鴻的事情,可康伯讓我們暗中查霜楓女俠,如今也查了六七年了,康伯怎么不勸主子直接去找霜楓女俠問清楚呢?同在天下第一榜之中,恩公見到霜楓女俠的機會應該挺多的呀?”
“康伯既然教你們暗中查訪,你們就小心行事。主子個人的事情,除了康伯,我們都沒有置喙的余地。雖然不知道主子到底怎么想的,可康伯的意思很明顯。”
“可那霜楓女俠和顧氏姐妹走得如此之近,之前我們也查到那么多事情,不知道康伯是怎么想的。”
“你倒是操心多,主子的事情,他自有論斷,雖然兄弟們都希望主子能收收心,至于為何到底要查顧氏,又為何要查霜楓女俠,那些細節我可不清楚也不敢隨便揣測。”
“我想主子是喜歡顧氏,可康伯希望恩公和霜楓女俠在一起……”
還沒等莽漢說完,老沈有些變調:“主子的事情,你們最好別瞎猜,至于那兩人到底能不能入咱們主子的眼,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主子那脾性,難說……”老沈聲音變輕了許多,忽地道:“我怎么也和你們聊這些有得沒的事了?康伯讓查霜楓女俠的事情是我在負責,你們要確定信息的準確性,至于主子和霜楓女俠以后到底怎么樣,這可不是我們能確定的,看康伯吧,今年不同往年,今年是主子和天下第一雅士十年之約最后一年,估計主子也沒心思去兒女情長了。好了,你們先回長安吧,我先飛書康伯去了。”
幾人答了是字,黑影一掠,消失在夜幕中。
李夢天一行人聊了一路往事,直到酉戌交時,一行終于趕到下一個落腳的客棧,洗漱完畢,這一天算是安穩的度過。
李夢天不知,在他隔壁的客棧之中,坐著一個白衣公子,白衣人戴著斗笠,斗笠半垂著帷幔,一陣風過,帷幔隨風時開時合,卻終究卡不清出男子的面頰。
桌子上放著一支玉簫,玉簫上垂著冰藍色的穗子,中間絡著一塊古玉,質地溫潤,堪稱稀世珍寶。一張古琴,一把劍。白衣人正在看一封信箋,紙上寥寥數字道:“一切順利,余人已回長安。”
翌日清晨,商隊早早的出發,繼續南下,連王春麟都不知道,他們剛前腳離開客棧,后腳,一個白衣斗笠人就乘著一匹白馬離開了。
商隊剛行走了不過一個時辰,路上景致越發清幽。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天色收陰,不免感覺肅殺之氣彌漫。
樹枝梭梭作響,霎時間,一群黑衣人飛來,將馬車去路嚴嚴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