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歸回到家,把車停到倉庫里,回到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行李箱,打開衣柜從里邊隨便抓了幾件衣服,塞進去。
一切收拾妥當,他走進浴室,在盥洗臺下翻了一陣,拿出幾瓶沐浴露洗發水之類的東西,走出來的時候,聽見外邊突兀的傳來一個聲音。
“你要出去?”
他聞聲,冷冷的抬眸。
門沒關,李長松靠在門邊,難得的清醒著,沒有喝酒。少年比他高一些,他走過來,微微抬起下巴,平靜的望著他。
沈崇歸徑自走過去,把手里的東西塞進行李箱,動作行云流水,像是沒有看見立在旁邊的人。
“沈崇歸,我問你話呢!”李長松見他頭也不抬的高傲模樣,挑起眉毛,神色慍怒。
啪嗒一聲,箱子被重重合上。
沈崇歸把東西拎到一邊,走出門,抬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清冷,“別動我東西。”
“別動?”李長松冷笑,臉上卻沒有笑意,他走過去,一腳踹開那個行李箱,“我偏要動!”
“我偏要動,我偏要動……”
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把桌子上的那些書都推到地上,一個接一個的拉開那些抽屜。里面卻空空如也。
“東西呢?”他發了瘋似的翻著,連同那些柜子也拉了個干凈,卻仍是什么也沒有找到。
沈崇歸停下腳步,看見他朝自己走過來,兩眼通紅的瞪著自己,“東西呢!你藏哪兒去了?把東西給我!”
“東西啊,”沈崇歸無所謂的說著,“我扔了。與其藏著掖著,不如沒了痛快。也省的你一天到晚翻來翻去,挺累的。”
他不緊不慢的說完,李長松的臉一點一點的白起來,兩只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看上去有些猙獰。
他渾身顫抖著,終于,一把上前摁住沈崇歸的肩膀,語氣異常喑啞,“你找死!”
幾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來的幾個字,蓄著無盡的恨意與憤怒,劈頭蓋臉的朝沈崇歸撲過去。
“那是你媽留給我的,留給我的!你憑什么!你還給我!還給我!”他不斷的叫囂著,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
沈崇歸任由他晃著,眸光冰冷,驟然向他掃過去。
“你別給我發瘋,到底是不是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他沉聲,“還有,以后別在我面前提你那些破事。”
沈崇歸說罷,狠狠的推開他。
李長松一個沒站穩,身子直直向后滑去,倒在地上,姿勢古怪而可笑。
少年離開后,他才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走過去,把那些柜子和抽屜依次合上。
合完最后一個抽屜,他慢慢走過去,坐到床上,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眼神迷茫。
在誰也沒有看見的地方,已過中旬的男人,把頭埋進被子里。沒過多久,他一聲不響的走開了,眼眶紅通通的。
那塊被子上,留下了一片濕潤。
—
兩天后。
許青舟和夏椿早早的起來,坐公交去了夏令營報道。
兩個人從學校里出發,等了一會兒車子就到了。許青舟吃力的把行李箱搬上車子,空出手刷了兩次卡。夏椿跟在她身后,正手忙腳亂的摸著公交卡,聽見嘀的一聲,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了她一眼。
許青舟對她笑了笑,“上車吧。”
因為高一點的位置不好放行李,容易擋著路,兩人就找了靠窗的兩個愛心專座,一前一后的坐下。
車門眼看就要緩緩關上,突然從外邊伸出一只腳,無畏的插在中間,接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被拖了上來。
外邊傳來一個聲音,隨著來者的步伐逐漸清晰。
“謝謝啊師傅。”少年干凈的聲線,環繞在車廂里,他一只腳邁上來,扔進去兩個硬幣,對一臉嚴肅的司機笑了笑,走進車廂。
許青舟本來沒有注意,一聽那聲音,只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再看見那個背影,那張臉……
她突然屏住呼吸。
坐在后邊的夏椿已經激動的快要跳起來,直拍她的座位,“哎哎哎,那不是猥瑣小人嗎?”
這稱呼,看來梁子結的挺深。
許青舟被她拍得有些暈,呆呆的看著沐熙遠走過來,在自己前邊那個高高的位子上坐下,轉頭和她打招呼,“許妹妹,好巧啊。”
“你怎么……”許青舟看著他手里大包小包的東西,心里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下一秒,那個不安就成了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只聽沐熙遠含著笑說,“我是來陪你的呀,許妹妹。本來你一個人去那邊我不放心,現在你和她在一起,我更不放心。”
身后,夏椿聽得兩眼冒火,二話不說就沖上去,結果一剎車,整個人沒穩住,朝他撲過去。
沐熙遠急忙避開來,“干什么干什么,大庭廣眾之下投懷送抱的,有沒有點廉恥之心?”
夏椿穩住身子,盛氣凌人的盯著他,嗤笑一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猥瑣小人啊。怎么著,送東西送不成,把自己送上門來了是吧?我看你才是不要臉的那個吧!”
沐熙遠一臉無辜,“這大庭廣眾之下的,注意點,你臉皮厚,我臉皮可薄著呢。”
“我呸!”
兩人吵得旁若無人,周圍的人紛紛用奇怪的眼神看過來,許青舟覺得臉紅,伸手拉了拉夏椿的衣角,小聲勸道,“好了,有什么事到了再說。”
夏椿狠狠瞪了沐熙遠一眼,這才悶悶不樂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目光卻始終盯著他。
幾人沒有說話,沐熙遠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并沒有為剛才的事情所打擾。
車子晃晃悠悠的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在訓練營外停下。許青舟下了車,沐熙遠笑嘻嘻的走過去幫她拿行李。
夏椿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遠處,一些學生模樣的人稀稀拉拉的走過來,看樣子也是來歷練的。三人不約而同的跟了上去。
“我幫你拿吧。”許青舟看見夏椿吃力的拖著行李箱,面色不太好看的樣子,走過去提議。
夏椿搖了搖頭,獨自走了上去。
“走吧許妹妹。”沐熙遠拉著兩個行李箱匆匆走過來,對許青舟笑了笑。
幾人走到里邊,已經有不少人三三兩兩的聚著,有人滿面愁容,有人兩眼放光,翹首企足,一片鬧哄哄的。
三人找了個地方,把東西放下。許青舟抬頭,看著頭頂熱辣辣的太陽,心里漸漸生出一股悔意。
“喝水。”沐熙遠笑著遞過來一瓶水,已經擰開了瓶蓋。
“謝謝。”
許青舟接過水喝了幾口,帶著微微的涼意,應該是之前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她抱著那瓶水,心里竟然泛起了一陣感動。
外邊時不時有人走進來,混到人群里。估計是人還沒到齊的原因,教官并未露面。
許青舟不厭其煩的看著外邊走進來的人,突然間,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看著不遠處走過來的身影,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
身形高瘦的少年,依然是變著花樣的白T恤,臉上神情清冷,如同盛放在雪上之上的花卉。就這樣慢慢的走過來。
許青舟看著那個朝自己走過來的身影,一時忽略了身邊沐熙遠不停的叫喚。
“怎么是他?”沐熙遠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眸光一沉。
“人家那是偶遇,哪像某些人,成天就知道背地里玩跟蹤。”夏椿冷冷的說。
沈崇歸走過來,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人群外傳來教官的大嗓門,宣布集合。
所有人立馬規規矩矩的站好,自主排成幾行,霎時噤了聲,跟方才鬧哄哄的人群天差地別。似乎誰都怕被揪出錯來,挨一頓罰。
當著這樣熱辣辣的日頭,沒有人愿意當出頭草。
許青舟被太陽灼得忍不住瞇起眼睛,眉毛僅僅湊在一起。整張臉看上去嚴肅又搞笑。
站在她身邊的沐熙遠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從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頂黑色棒球帽,不由分說就往她頭上扣。
許青舟剛開始有些排擠,直到帽檐擋住了頭頂的光線,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氣,把帽子戴好。
結果剛一戴上,后面就傳來一個聲音:“前邊那女生干什么呢,把東西給我摘下來!”
許青舟愣了愣,這才發覺是在喊自己,整張臉唰的一下紅了,在眾目睽睽之下摘下帽子。于是乎,恪守本分的許同學,在沐熙遠的好心幫助下,一下子成了驚弓之鳥,眾矢之的。
一邊,身為罪魁禍首的某人不好意思的咳了幾聲,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教官說著,朝這邊走過來。許青舟這才發現,他們站的居然是第一排。剛才情況緊急,人群亂糟糟的,她估計是看見了沈崇歸,一激動,就把隊伍什么的拋在腦后了。
他們幾個人來的早,站得巧,不偏不倚,就落到了第一排。許青舟被夾在沈崇歸和沐熙遠中間,霎時感覺到了來自海拔的羞辱。
沐熙遠的另一側,夏椿一臉怨天恨地的站著。
教官快步朝第一排走過來,許青舟立馬手疾眼快的把帽子扔給沐熙遠。
某人手忙腳亂的接住,一抬頭,正好撞上教官陰沉狠辣的眼神。
“我還以為是個女生,原來是個男的!女的戴戴帽子還能理解,畢竟都細皮嫩肉的,你一個男的,裝什么蒜!上交!”教官惡狠狠的說著,一把扯過他手里的帽子。
夏椿在一邊強忍笑意,眼淚差點流出來。
許青舟抿著嘴,一臉若無其事。
沈崇歸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事不關己的表情。
只有沐熙遠,癟著嘴,眨巴眨巴眼睛,誰也看不見他眼神里的無辜和哀怨。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都不饒過他。
不僅如此,那個一臉兇神惡煞的教官還特地拿沐熙遠作反面教材,足足教訓了半個鐘頭,尤其讓廣大男同胞引以為戒,“不要跟個臭娘們似的”。
夏椿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訓完話,教官開始講正事。說到頭來,這里的教官都是好口才,剛剛講了一堆有的沒的,硬是扯上了弟子規三字經,把沐熙遠羞辱得體無完膚,現在回過頭來,講個注意事項,也能時不時說上幾句大道理,再把沐熙遠扯進去。
這一點許青舟還是蠻佩服的。
終于,講話完了。沐熙遠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嚇的。
許青舟概括了一下,大致說的是今天的項目,住食,還有條規,違者將加強明天的訓練強度。
至少不是那么死板的跑步深蹲之類的,許青舟安慰自己。
最終,一行人把東西放在一邊,走去了第一個場地,攀巖。
由于沒有硬性規定,只要求想挑戰的人上來一試,順便活躍活躍氣氛。許青舟恐高,夏椿見她不上,自己也就焉了吧唧的在一邊待著了。
倒是沐熙遠看著那堵墻,眼神里寫滿期待。他轉頭看著沈崇歸,“怎么樣,沈學長要不要比試比試?”
“我倒是挺鄙視鄙視的。”一邊的夏椿冷哼一聲,沐熙遠沒有聽見。
“不要。”沈崇歸冷冷的拒絕,結果下一秒就聽見教官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所有男同胞一律參加,不得反抗”,他的臉頓時黑了下去。
沐熙遠玩味的笑著,“沒想到沈學長也會有怕的一天啊,哈哈。”
“人家只是有風度,懶得跟你這種猥瑣小人斤斤計較。”夏椿在一邊煽風點火。
沐熙遠卻不以為意,看樣子對于所謂的比試已經躍躍欲試了。幾輪過后,他走上去,朝沈崇歸抬了抬下巴,“來吧沈學長。”
沈崇歸不說話,走過去,自己一個人穿好裝備。身后的東西勒住他結實的腰線,顯得盈盈一握。
真不該是男人的身材,許青舟在后邊嘖嘖稱奇。
教官走過去,幫沈崇歸把裝備固定,緊緊扣住他的后背。牽連著之前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緊緊的,將疼痛感一陣接一陣的傳遞進去。
教官又拍了拍他的背。沈崇歸一聲不吭的皺起眉頭。
“沈學長,怕了就不要逞強哦。這里可不是學校,沒人會議論你的。”沐熙遠將他的面部表情盡收眼底,笑容干凈。
誰也看不見他眼里藏著的晦暗。
事那種由心底生出來的,密密麻麻的,根深蒂固的邪惡的念頭。
沈崇歸沒有理會他,也不再試圖把裝備松開。
兩人拾掇完畢,下面傳來刺耳的哨聲。
沐熙遠挑起唇角笑了笑,立馬爬上去,腳步平穩而迅速,看樣子是早有準備。
許青舟突然想起來,他以前是學校攀巖隊的,還跟著隊伍得過一些獎項。所以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根本不在話下。
所以,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
她遠遠的望著另一邊落下半截的沈崇歸,眉頭不自覺的鎖起來。
不是不信任,只是擔心。可是太多的擔心,往往會被曲解成不信任。
能怎么辦呢,總不能不擔心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沐熙遠已經輕輕松松的落了下來。而另一邊,沈崇歸依舊向上爬著,似乎每高一分,他的腳步就跟著遲鈍一分。
也許是因為恐懼?許青舟猜測,但想了想,如果是這樣,那干嘛還要上去。
她知道沈崇歸是個什么樣的人,雖然固執,但不喜爭強好勝。
就好比之前的長跑,他不愿意,肯定會直接拒絕。但真要是迫不得已,他就算有什么難言之隱,也是悶聲不吭的。
就是這樣一個固執而隱忍的人,他不夠直白,喜歡掩藏心思,卻讓人心疼。
許青舟望著他單薄而孤獨的背影,在心底喊了一句,加油啊。
沈崇歸不斷的往上,在就要到達終點的時候。他慢慢的抬起腳,落在上邊。
背后的疼痛感不斷加強。越往上,那股拉力就越緊。
逼得人難以喘息。
他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間緊了許多,咬咬牙,正要邁出另一只腳,身子卻驀地往下一沉。
許青舟的瞳孔驟然放大。
視線里,少年背過身子,脊背狠狠的往巖石上一砸。雖然是模擬的材料,但看著還是很觸目驚心。
沈崇歸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啪嗒一聲,繩索極速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