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歸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過了飯點,他還沒有吃飯,也顧不上,直接頂著濕漉漉的衣服一頭鉆進浴室。
不一會兒,浴室里盈滿了騰騰的熱氣。
少年從浴室里走出來,一股沐浴露的香味也跟著飄了出來,淡淡的,聞起來很舒服。他穿著休閑,頭發濕漉漉的,水滴從頭頂打到腳踝上。
骨節分明,皮膚好得令人嫉妒。
只是小腿上布著一些錯落的傷痕,結了疤,在白凈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格格不入。
有些是之前和馮景異他們打的,有些是很久以前因為一些瑣碎的小事留下的。
每一道,都承載著不堪回首的過去。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在人群里不被接受的事實。
帶著血淋淋的痛。
他躺回床上,閉起眼。床頭擺著的相框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留下來。
仿佛那些回憶都成了一場過于真實的夢。
難得的是,這幾天,他都沒有再夢到她。或許是她也開始憎恨自己,怪自己當初的沖動,害她也被連帶著一起驅逐。
那些過錯,本應該由他自己承擔。
可是她卻非要傻傻的幫著他一起扛,似乎以為那樣就能得到安慰,得到所謂的好的結局。
可結局是什么?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閉上眼,腦海里會不由自主的浮現起另一個面孔,嶄新的,熟悉的。
是許青舟。
她面對著自己時,眼神里總是有幾分膽怯,幾分堅決。他不知道她在執著什么,為什么執著。
只是他心里明白,她不可能。
可是明明之前毫無疑問的一句話,怎么事到如今,似乎變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提醒和警告。
以前從來不需要這樣的。
從她跳下水里朝自己撲過來的那一刻,那股厭惡就已經在心里扎了根。于是一天一天,變得枝繁葉茂。
這才是本應該有的發展過程。
可為什么,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呢。
似乎越到后來,她就越清晰的刻在腦海里,直到最終取代了原本的那個位置。
以前從沒有這樣的情況。
沈崇歸皺了皺眉,耳邊不自覺的蹦出她今天說的話。她說,他們不信你,我信。不管他們怎么想,我都不會改變我的態度。
聽上去很老套的話,誰說出來都沒什么感覺。可偏偏輪到她,竟然讓他有了一瞬間的動搖。
讓他停下腳步,留在了原地,聽她慢慢說完她想說的話。
還不只是這些。
更離譜的,是他原本已經組織好的狠辣的話語,卻在準備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
就突然咽了下去,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一個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沈崇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后,他坐起身,摸到床頭的手機。
手機里,顯示一個未接電話。是馮景異今天打來的。明知道自己不會接,還不放棄希望。
他想起許青舟也是這樣。笨的無可救藥。
不過她似乎比馮景異聰明點,起碼知道打不通電話,還可以發短信。
想了想,覺得有些可笑,怎么這也能扯到她身上。
沈崇歸煩躁的把手機扔到一邊,起身下了樓。
走到客廳,正要從冰箱里拿酒,門外傳來敲門聲。他關上冰箱,去拿開瓶器,沒理會外邊的人。
比竟這三更半夜的,除了李長松,也沒有人會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敲門。
沈崇歸打開瓶蓋,敲門聲越來越響,一刻不停。
其實他知道,李長松帶了鑰匙。只是每次一回來就喝得爛醉,別說是鑰匙了,能摸到家門已經很不錯了。
偶爾他也會自己開門,不過那是老天開眼。大多數時候還是像這樣,一陣接一陣,虧他半夜還得爬起來去開門。
長此以往,晚上也就睡不著了,落下了失眠癥。
不過也好,沈崇歸舉起啤酒蒙頭灌下去,至少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他的大腦會清醒很多。
黑暗中,少年躺在沙發上,一刻不停的往嘴里灌酒。
門外,敲門聲突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粗暴的喊聲,“沈崇歸!你個龜兒子!知道我在外邊,給我開門!”
他說完,又是一陣敲門聲,只是弱了很多,似乎沒了力氣。
沈崇歸喝干凈最后一口酒,把酒瓶扔到一邊,有些不耐煩的走過去,拉開門。
門外,老頭兒一個沒準備,直接倒了下來,爛泥似的糊在墻上。沈崇歸退開一步———險些砸到自己。
他冷冷的看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眼,把門關上,一聲不吭的上了樓。
走到一半,李長松的聲音突然傳來,一陣風似的打在背脊上。
他的嗓子很干,許是酒喝多了的原因,說話也含糊不清的,但沈崇歸聽習慣了,還是能辨出來。
“阿歸。”他總是這樣叫他,不過也只有在神志不清的時候才會這么叫。
沈崇歸很反感這個稱呼,以前他父母就是這么叫他的,除了他們,沒有人這樣稱呼他。
而他們不在了,卻輪到了這個與他毫無干系的男人來胡攪蠻纏。
他皺眉,轉過身,看著李長松的目光帶著刺。
“你不知道吧,我小的時候,見過你媽媽……”他低喃著,聲線難得的柔和下來。表情迷迷糊糊的。
沈崇歸身子一震,看見他擺了擺手,突然笑起來,“說錯了,是你小的時候。你看我,老糊涂了。”他說著,笑意更深,臉上的褶皺攤開來。
全然沒了之前兇他的模樣,有的只是中年人的滄桑和心酸。不知道為什么,沈崇歸看著他,此時此刻,竟然從他身上看出了日薄西山的感覺。
快了吧。
他在自己身邊,已經很多年了。這么多年,卻從來沒有好好的,靜下心來說一次話。
他對他有恨,恨他的出現,帶走了他母親,害的他父親自殺。也恨他沒有照顧好他母親,害的她失蹤。最后得知下落時,卻沒了命。
這些都是他一手釀成的。
沈崇歸盯著男人的身影,拳頭慢慢的收緊。
“你閉嘴,你沒臉提她。”
李長松不說話,乖乖的閉了嘴。良久,他吐出一聲氣息,像是在嘆氣。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因為我害死了你父母,卻還要死皮賴臉的呆在你身邊不走。”李長松閉著眼睛,娓娓道,全然沒有看見沈崇歸握緊的拳頭。
他走上前,看著他,指尖發白。
“我知道,你心眼不壞,不然,我現在應該早就在監獄里了。可是你父母的死,不是我害的啊,我擔驚受怕了這么多年,我在你身邊,我為了什么?”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許多,像是含著哭腔。
沈崇歸眼角泛著微微的紅,死死盯著他。
李長松繼續說著,自言自語一般,“我為了什么啊,我為了什么……”
他嚷嚷著,眼角滑下淚水。
“我為了什么……”
沈崇歸看著他,拳頭緊了又松,終于一拳落在沙發上。那些怒意又一次咽下肚子里。
李長松沒有再說下去,似乎是睡著了。
沈崇歸看了他一會兒,眸光閃了閃,又走進廚房,索性在餐桌前坐下來,大口大口的喝著酒。
這些酒都是私藏的,李長松應該也知道,只是從沒碰過。他要喝酒,都是一個人躲到外邊,去喝個痛快。
墻上的鐘劃過一大圈。
不知不覺,桌子上已經堆滿了空酒瓶。
他依舊喝著,一瓶接一瓶,沒完沒了一般。
外邊,天色一點點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