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瘦削的身體被熾烈無法直視的潔白光焰完全淹沒。

　　一對寬大的光翼從光芒中央冉冉張開，令他優雅的升入空中。

　　白色光柱依次銜接組成的防線外圍，詭異的黑霧正奔涌而來。

　　“夜……”

　　龐雷侯爵聽到黑霧深處傳來的，嘆息似的聲音。

　　“我們馬上離開，快！”

　　最終還是龐雷侯爵忠心耿耿的親衛長最先清醒過來。

　　在他的指揮下，龐雷侯爵麾下的一小隊士兵七手八腳的把埃爾蒙德抬上早已準備好的擔架，頭也不回的朝王都的方向狂奔。

　　龐雷侯爵則騎上驚懼不已的戰馬，緊緊跟在隊伍的末尾。

　　王都高聳屹立的城墻下，龐雷侯爵匆匆回望了一眼。

　　遠方黑霧狂涌如洪浪，幾十個自稱神選之民的教會成員所組成的防線在黑霧的反復沖擊下顯得岌岌可危。

　　“天啊。”

　　龐雷侯爵在城門的陰影里獨自喃喃。

　　卻始終無法抽出勇氣撥轉馬頭去面對身后的不可名狀之物。

　　忽然，位于王都中央的尤烏利薩高塔頂端綻放出萬千光華。

　　颶風般的熱浪自塔頂向四周傳遞，驅散了這座城市每個角落里的幽暗和恐懼。

　　親眼見證了無上神跡的平民和貴族紛紛虔誠的面向高塔跪地祈禱。

　　在高塔建造之初就被嵌入建筑之中的古老神文再度浮現于世人面前。

　　不可揣度的神明偉力在文字之間流轉，威嚴的氣息讓凡人俯首。

　　只除了一個人：端坐在純金王座上，面色鐵青的赫卡烏國王。

　　雖然不知為何，他并未被高塔散發的神明氣息所影響，眉目間卻極為不快。

　　每隔半小時，他都會向身邊的近侍詢問傳回宮內的最新消息。

　　一切都在向失去控制的方向發展，誰也不知道，災難的深淵到底會在何時出現，這種無知與無力感令他幾欲發狂。

　　可是他卻必須威嚴的在王座上正襟危坐，隨時在朝臣面前保持高深莫測的形象，以免被他人勘破內心的恐懼。

　　自從五天前那輪巨大的暗紅暮日落山，太陽就再也未曾重新升起。

　　黑夜與白晝的界限幾乎被完全抹去，就算在依靠計時器的時刻推斷而定的正午時分，天空也只是泛著魚肚似的灰白微光。

　　而那輪不增不減的殘月只是掛在天幕深處的一角，仿佛已經被神明所遺忘。

　　一群白發蒼蒼的星相學家幾乎翻爛了所有的典籍，卻沒能找到一鱗半爪相關的記載。

　　近千種可怕的流言版本在市坊中口口相傳，幾乎無一例外的篤定世界的末日將要來臨，所有人都會迎來審判。

　　對于愚民們的種種猜測，赫卡烏全都嗤之以鼻。

　　畢竟，對于皇室來說，所謂“神明”的真正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就不存在對神明如篤信教會教義的民眾心中一般的敬畏感。

　　但是，他所真正仰仗和依賴的力量：空騎兵與追獵者同樣未能給他帶來合情合理的解釋。

　　尤其被他寄予厚望的一支小隊失聯至今，還沒有片語只言傳回。

　　不得已，他只好暫時放下對教會的不滿，派出侍衛去尤烏利薩高塔征詢教會高層對此事的解釋。

　　一頓飯的功夫后，返回的侍衛將由王都教區樞機主教轉交的一張紙條呈至他面前。

　　揮手驅退左右，赫卡烏在空曠冷清的大廳里緩緩打開了紙卷。

　　正文是幾個漂亮的宮廷花體字：“古代亡魂”

　　落款則是另一個人的筆跡，赫卡烏瞇著眼睛仔細分辨了一陣，才將那些潦草瘦長的字母拼成一個陌生的名字：“齊格勒”

　　他反復將這張簡短的字條看了很久，突然忿忿的將它揉成一團拋到大廳的角落里。

　　顯然，教會中的高層了解眼下異象的根源，卻不肯對他和盤托出。

　　對于魔法與巫術知之甚深的赫卡烏國王能夠斷定，古代亡魂或許是這場騷亂的其中一環，卻絕不可能造成太陽與月亮的運行異常。

　　他相信教會一定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預見到了最近發生的這一切，才會如此沉穩的退斂于尤烏利薩高塔內，而不趁著人心浮動的機會大肆宣傳神明們的信仰。

　　最可恨的是教會從未以任何形式告知他相關的情況，才會讓他現在如此手足無措，乃至于低聲下氣的去向教會乞求答案。

　　一個明顯沒有包括全部事實的答案。

　　“陛下，埃爾蒙德將軍被龐雷侯爵從叛軍營地里帶回來了。我們在他的身上找到了這個。”

　　王座旁的地板上，一處掩飾極好的活板被從內側推開，負責傳遞秘密情報的蒙面侍衛剛剛鉆出狹窄的地道口就迫不及待的向他匯報，語氣中難掩喜悅。

　　赫卡烏強忍激動，從侍衛手中接過了那張滿是獅鷲糞便味道的、皺巴巴的簡信。

　　躍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那種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字體和隨手涂抹的，沒有實際意義的符號。毫無疑問屬于喬伊斯。

　　從混亂的語序和疏漏百出的拼寫里可以看出這位向來被他倚重的狩獵者當時的心情十分激動，因而并未斟酌字句。

　　也許更多的詳情還需要詢問埃爾蒙德才能知曉。

　　似乎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那位傳來消息的侍衛在赫卡烏耳旁輕聲稟報：“不過埃爾蒙德將軍目前的情況仍然很糟糕。龐雷侯爵正在為他召集醫師。”

　　“另外，據龐雷侯爵手下的衛兵透露，五天前派出的那支空騎小隊除了埃爾蒙德將軍外，似乎已經……全部陣亡。”

　　赫卡烏剛剛略有緩和的臉色再度變得陰沉起來，他冷冷的吩咐道：

　　“把王宮內最好的醫師和牧師都派去，之后我要親自向他問話。”

　　“遵命，陛下。”

　　侍衛在王座的陰影里默默行了一禮，隨即鉆入暗道中不見了。

　　赫卡烏心神不寧的用指節敲擊著紋飾華麗的黃金扶手，在心中反復推敲喬伊斯在簡信中向他提及的那個士兵和始終陰魂不散的三塔余孽。

　　“廢物！”

　　許久之后，他惱恨的一拳捶在自己身畔。

　　明明花費了十數年的精力以及無數的財富、資源來清剿三塔議會的余孽，收效卻微乎其微。

　　甚至最近的報告中，隱匿于王國各地的三塔余孽大有死灰復燃的趨勢。

　　忽然，赫卡烏猛地一個機靈。

　　終于意識到這場異變必然與三塔議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念頭至此，赫卡烏的心中怒火更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