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經理一身黑白西服套裝,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在瓷磚地板上留下一連串清脆的腳步。
“妹兒,你要辦啥業務?”
天晴有點手足無措,猶猶豫豫地問:“阿姨,我不小心收了一張假錢,請問能不能給我換了?”
“假錢?拿來我看看。”
天晴攤開手掌心,一團捏得皺巴巴的紙幣,沾滿了汗水。
經理接過去,看了一眼:“嗯,是張假錢。按規定,銀行要沒收。你過來,我給你辦手續。”
啥子?沒收?
天晴一下子急了:“不要!不要沒收!你不換就算了!不要沒收我的!我還要拿回去給我媽媽!”
經理義正辭嚴地拒絕了:“那咋行!銀行沒收假錢,是國家法律規定的!你說不收就不收哦?”
“阿姨,我錯了,我不換了,我不曉得銀行要沒收。你就當我沒進來過,好不好?”
“你這個妹兒,咋個說些憨話哦?我看到了不沒收,就是我的失職,曉得不?”大堂經理一臉的鐵面無私,拿著假鈔,轉身向柜臺走去。
“阿姨,求求你了嘛!是我認不到,才收了假錢。我以為可以換的。求求你還給我,好不好?”
“不得行!來,填張表!”
天晴腦袋嗡地一聲響,媽媽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她說沒收就沒收了?管他真錢假錢,這是媽媽的,是媽媽搬礦泉水、守夜攤攤一分一毛掙回來的!就算這錢不能用,也不能讓他們沒收!這一百塊鈔票被沒收了,她拿什么去見媽媽!
天晴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右手一把扭住經理的手腕,左手便去搶奪。
經理大驚失色,這個戴著眼鏡的文弱少女身上迸發出的憤怒與力量,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與此同時,大堂的保安聞聲沖了過來,拉住天晴就拖。天晴死死抓住鈔票不放,經理急得大叫:“哎呀這個妹兒是瘋了嗎咋個?搞快把她拖開!”
天晴死死咬住下唇,任保安怎樣拖她都不放手。兩邊都在用力,只聽得“吱啦”一身,鈔票被扯成了兩截。
看鬧熱的圍觀群眾齊刷刷大呼一聲:“哦豁——!”
看著手里的半截鈔票,天晴“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鼻涕眼淚橫飛,完全像一個小學生一樣不顧體面。
她想到烈日下媽媽曬得黝黑的臉,汗珠布滿了她的額頭和鼻尖,薄薄的汗衫被汗水浸得濕透,看見天晴,向她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她恨自己,這么沒出息。明明是想幫媽媽做事,卻收了一張假鈔;明明是想追回屬于媽媽的辛苦錢,到最后卻搞得什么都沒有了。媽媽現在一定正在店門口焦急地張望,等待著女兒回來。可是,她都做了什么?
天晴跪在銀行大堂,哭得昏天黑地。周圍人好奇又憐憫的目光,大堂經理的惴惴不安,被空調吹得冰涼的地板,她統統感覺不到。她只顧得上哭,哭媽媽的辛苦,哭自己的沒用。所有的心酸與委屈,都化為一場痛痛快快的哭泣,在寬闊的銀行大堂上空回蕩。
哭累了,她抽泣著,將剩下的半截鈔票攥在手里。起身的時候,膝蓋酸軟疼痛,她用手支撐著身子,歇了一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大堂經理面帶愧色地過來攙扶,她冷冷地一甩手,強忍痛楚,徑直走出門去。
一看見天晴的身影出現在街口,李梅就遠遠地迎了上來,一臉的焦急:“哎呀晴娃子!這么長的時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生怕你不看路,出啥子意外。出去找你幾趟都找不到!沒得事就好!你干啥去了?走這么久?”
天晴不說話,低著頭,嘴唇顫抖著,淚珠兒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李梅嚇得什么似的,連聲問道:“啥子事?咋子了?快給媽媽說。”
天晴流著淚,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李梅聽罷,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莽娃兒啊!那是假錢得嘛!銀行要收等他收嘛!反正我們拿到又沒得用。以后不要做這種傻事了哈。”
天晴抬頭驚訝地望著媽媽:“媽媽,我收了假錢你也不怪我嗎?”
“不怪你!以后認到就是了!你去廁所洗把臉,哭得像個花貓一樣!回來媽媽教你認錢!”
天晴如釋重負,咧嘴笑了:“好!我去!媽媽等我!”
看著天晴的一蹦一跳的背影,李梅攤開手掌,那半截假鈔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她的笑容消失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上午,天逸笑嘻嘻地跑到許家。天晴正打了一盆水洗頭,滿腦袋滿臉的泡泡,糊得她睜不開眼。她瞎子似的在水池邊到處亂摸,半天也摸不到舀水的杯子。
聽見天逸“哈哈哈”的大笑,天晴氣不打一處來:“逸娃子!有啥好笑的嘛?信不信我扁你!”
天逸強忍住笑:“信!信!你哪次說要扁我是言而無信的嘛?回回都遭你扁了的!哎呀,你亂莫摸了,我來給你淋。”
說著,天逸拿起水杯,為天晴清洗著頭發上的泡沫。
指尖劃過濕潤又柔軟的頭發,天逸整個手臂都麻酥酥的。
頭皮接觸到溫暖修長的手指,天晴整個腦袋也是麻酥酥的。
兩人心照不宣地默默洗頭,過了好一會,天逸開口打破了沉默:“那個,晴娃子,去不去看泰坦尼克?”
“去啊!”天晴興奮地抬起頭,腦袋上的水甩了一臉、她不好意思地埋下頭去:“等我,我吹了頭發就去。”
天逸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里屋傳來電吹風“嗚嗚”的聲音,天逸想象著天晴梳洗打扮的樣子,不知不覺紅了臉。
不一會兒,天晴站在他面前:“走吧!”
天逸抬起頭,不覺看得呆了:天晴一襲淺藍色連衣裙,長發披肩,漆黑又柔順。沒有戴眼鏡,大眼睛清澈明亮。皮膚白皙,面色紅潤。一雙純白的塑料涼鞋,腳指甲一小顆一小顆,透著粉紅色的光澤。身上散發出洗發水的香味,像玫瑰,又像茉莉。
天逸不覺有點暈暈乎乎,他干咳了兩聲,結結巴巴地冒出一句:“那個......晴娃子,你不戴眼鏡,等會進了電影院,看得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