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兒聽著這兩個丫鬟的爭吵,以及身后時不時地說一兩句話的主人就讓宛兒對這四個人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那個叫半春的丫鬟是個急性子,脾氣有些火爆,忠心為主;而她的小姐看著知書達理,文靜賢淑的模樣,定是哪家的掌上明珠。而另一位丫鬟有心計,把持著年輕不懂事的小姐。至于那一位小姐一看就是個毫無城府被嬌慣著長大的小姑娘,被自己的奴才騎到頭上。
“兩位小姐都請消氣啊,這桃花簪雖然美麗,但是其他首飾也不差啊,看看那邊那一排簪子,是個個漂亮啊。”
掌柜的陪著一張笑臉,看著這對上的兩人不知道無論是好。他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什么來頭,但一看兩位小姐的打扮就知道她們是旗人了。這四九城腳下,什么達官貴人沒有?他一個做買賣的可得罪不起這些旗人。
掌柜的猜的沒有錯。
那穿著藕粉色旗袍的小姑娘是寧古塔·夏蘭,她的阿瑪乃是內務府廣儲司主事。雖然她和宛兒一樣都是上三旗包衣出身,可是家境卻比宛兒好上不少。內務府廣儲司主事可是一個肥缺,又深得內務府總管的信任,自然是前途無量。再說這夏蘭,雖說是庶女,可是深得阿瑪歡心的她待遇是和嫡女一樣的。夏蘭的生母原本是夫人身邊伺候的丫鬟,因為長著一副好相貌,又有一副勾人的嗓音,就成功地爬上了老爺的床,生下了夏蘭。可是夏蘭并不得生母的喜歡,她的生母把全部的精力神都放到了后來出生的兒子上。阿瑪雖然很是寵愛她,但是嫡母不喜,生母又一心放在自己的兒子;嫡女看不起她,別的庶女又是嫉妒她,讓夏蘭在府里著實尷尬。
“既然這位小姐真的喜歡這桃花簪,那就讓給你們好了。”
盧青筠的臉上依然掛著得體的笑容,她拉過爭紅眼的半春說道。她喜歡這桃花簪,也覺得對方的做法似乎過分了一些,但是她一向不喜歡這些無謂的爭執,所以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她還是做出了讓步。
這桃花簪確是那一對主仆先看上的。在盧青筠帶著丫鬟半春走進玲瓏軒的時候,夏蘭正和她的丫鬟挑簪子。看到這一只桃花簪的時候,夏蘭嫌棄這簪子過于樸素馬上就轉眼看向另一只簪子,而盧青筠卻很喜歡這只簪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①。
這簪子只是簡單地雕刻了兩三朵盛開的桃花,還有一朵欲開不開的花骨朵,再配上兩片葉子,她本就喜歡桃花,這桃花簪子簡單素雅,但甚得她心。
誰知道在盧青筠說喜歡這桃花簪之后,那位小丫鬟竟然立馬改口說這只簪子她主子看上了。
這樣的做法讓一向淡漠沒有脾氣的盧青筠也是心里頭不爽快,這丫鬟也未免太仗勢欺人了。
“原本就是我們先看上的簪子,你說什么讓不讓的?少給你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知道我們小姐是誰嗎?我們小姐可是內務府廣儲司主事寧古塔大人的千金。”
“內務府廣儲司主事寧古塔?我當你是什么大人物呢,原來不過是個包衣奴才,有什么好神氣的?”
不過是個包衣奴才得瑟什么?半春翻了個白眼嘲諷道。
“你敢說我是包衣奴才,你又是什么東西?”
那丫鬟發育良好的胸起伏不定,不知是羞紅還是怒紅,臉像是要燒起來似的。她一步沖上來,舉出了手一掌拍下去。
包衣奴才這幾個字刺痛了丫鬟身后的小姐的神經,她的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白,一時之間臉色極為難看。
在柜臺后面的掌柜看的膽戰心驚,他看到那丫鬟沖上去時甚至閉上了眼睛。內務府廣儲司他惹不起,而另一位小姐的丫鬟既然敢說出包衣奴才這幾個字想來也是貴人,他更惹不起了。這兩位吵起來,最后倒霉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
“像男人一般如此粗俗動手動腳可不好。”
宛兒抓住了丫鬟的手,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眼里的冷意卻讓丫頭一驚。
宛兒原本不想摻和這麻煩事,可是她們一直這么沒完沒了的吵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宛兒可沒有時間看她們吵架。
“你又是什么人?”
丫鬟看清宛兒時大吃一驚,眼里滿是嫉妒,惡意滿滿地說道。
宛兒并不理睬這丫鬟,她看著一排精致的首飾,從中挑了一支藍玉孔雀簪。
“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②。”宛兒將簪子插到了夏蘭的頭上,笑語盈盈道,“比起那一支素雅的桃花簪,還是這一支艷麗的孔雀簪更適合小姐。”
“真的嗎?”
夏蘭心中的怒氣片刻便消,紅著一張臉吶吶道。她雖然聽不懂宛兒說的詩句是什么意思,但她聽得出來是在夸她漂亮。
她抬眼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時間看呆了。眼前的姑娘和她年歲相仿,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素淡的青色衣裙,邊角只是繡了一些花紋,頭發更是簡單地梳了各小兩把頭,頭上更是只有兩個碧藍色鈿花用以固定發髻。如此寡淡素雅,可是夏蘭卻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姑娘。
“小姐?”
丫鬟難以置信地喊道,她沒有料想到夏蘭會是這樣的反應。
“隔戶楊柳弱裊裊,恰似十五女兒腰③。”
站在一旁的盧青筠喃喃自語,她看著眼前人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哪里見過一般。
到底是哪里見過她呢?
盧青筠百思不得其解,像這樣的女子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可是在盧青筠的腦海里卻沒有印象。
“沒錯,沒錯,小姐,這只藍玉孔雀簪真是再適合你不過了。”
掌柜抖了抖麻了的腿,像風一般走過來,笑瞇瞇地湊到幾人中間,笑著恭維道。
突然一股濃而不膩的香味竄到鼻中,盧青筠看著宛兒,突然想起來了這股味道。她直勾勾地盯著宛兒看,眼中掠過一絲驚訝。
丫鬟心有不甘,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惱怒,斂了斂情緒,笑道:“小姐,還是桃花簪更好一些,這藍玉孔雀簪看上去艷俗了一些。”
“自然是藍玉孔雀簪更配你家小姐一些,不過你一個小丫鬟沒有什么眼力見也是當然的。”
半春用手帕捂嘴怪聲怪氣地說道。
“你!小姐!”
“我也覺得桃花簪不似乎我,還是這一只藍玉孔雀簪更適合我一些。”
夏蘭抬起手摸了摸戴在她頭上的藍玉孔雀簪,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夏蘭完全沒有遺傳到她生母的美麗,五官更像她的阿瑪,偏為硬朗。夏蘭簡直和她阿瑪小的時候一模一樣,所以她的阿瑪才會如此寵愛她。沒有女子柔媚的夏蘭,才會如此喜愛涂抹脂肪,穿金戴銀,想讓自己更加的美麗。
“看你家小姐都這么說了,你這個丫鬟趕緊閉嘴吧。”
半春瞪了一眼義憤填膺的丫鬟,帶著膈應人的笑容說道。
“可惡。”
丫鬟氣歪了一張嘴,跺了跺腳就跑走了。
“都是我管教不嚴,這小丫頭都被我慣壞了。”
頭一次夏蘭對她的丫鬟產生了不滿,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說的什么話,是小姐和我家小姐一樣疼愛下人罷了。”
流云得體地回應道。
“誒?是嗎?”
夏蘭看著流云和宛兒,再看看盧青筠和半春……她這是體恤下人嗎?
“那我先回去了。”
夏蘭左顧右看,雖然一點也不想現在離開,但是她必須追上她的丫鬟了。她的丫鬟比她大三歲,而且還是嫡母派來的,最會嚼舌根子。若是她一個人先回府了,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少幺蛾子。
“嗯。”
宛兒比夏蘭還小一兩歲,但像一個大姐姐似的摸了摸夏蘭的頭。
宛兒身材修長,除了夏蘭先走的丫鬟,個子是幾人里面最高的那一個。
夏蘭一離開,宛兒和盧青筠兩人各自付銀,宛兒對盧青筠點了點頭就準備離開了。
宛兒沒有想到的是,她走出玲瓏軒沒有多久,就被追出來的盧青筠叫住了,還被問了一個始料未及的問題。
盧青筠如是問道:“這位姑娘請留步,你可聽說過蘅蕪君子?”
①出自《詩經·桃夭》。
②出自曹植的《美女篇》。
③出自杜甫《絕句漫興九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