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志跟著顧大娘來到烏雅府的后門。這正三品大人的府邸不像他想的那樣富麗堂皇，一進門便是一條石子鋪就的蜿蜒小路，路兩旁皆種滿了翠竹，風一吹竹葉便嘩嘩作響，穿過竹林便是垂花門，過了垂花門就是內院了。顧大娘領著顧承志來到了書房。

　　這書房以前一直是宛兒在用，后來博啟也在書房之中學習。

　　“承志，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博啟少爺還在和武師傅學武。你稍等片刻。”

　　擱下話，顧大娘就匆忙離開了。顧大娘一離開，顧承志就打量起書房來。這書房倒是寬闊明亮，這大排大排的放滿書的書架，很難想象這是滿人家的書房。顧承志走近書架一看，書架上形形色色各類書籍都有。四書五經、諸子百家、自漢朝以來的文集詩集，還有許多傳奇小說。藏書量雖不能和顧家比，但也算得上豐富了。

　　顧承志一目十行，注意到眾多書籍中有一本格外舊，一看就是翻了很多遍的老書。

　　他抽出來一看原來是柳永的《樂章集》。

　　柳永所制樂章，音調諧婉，尤工于羈旅悲怨之辭，閨帷淫媟之語。東坡曾拈出“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三句，以為唐人佳處，亦不過如此！

　　他先來不太喜歡柳永之詞，依他看來柳永之詞都是些纖艷之詞，只供青樓女子把玩彈奏。

　　顧承志翻開一看，只見扉頁上寫著幾個娟秀的字。“比之蘇辛詞的經世緯國之志，晏歐詞的富貴閑雅之態，秦周詞的學士俊雅之氣，柳詞便多了抑郁、落寞、孤寂、惆悵的本色天然生活之感。”

　　這幾個字寫的端莊秀氣，嫻雅婉麗，透著一股娟秀婉約，定是出自女子之手。

　　難不成這就是姨媽所說的那位才女小姐？這書法確實不錯，對于宋詞的見解也頗深。小小年紀卻有這樣的修為，著實不錯。顧承志心里頭有了一絲期待，若小姐這般，想來少爺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或許是個可教之才。

　　顧承志心滿意足地放下書本，看了看之后又來到了書桌。

　　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篇行云流水的飛白。所謂“飛白”就是在筆畫中具有絲絲露白，難度極大，卻極為高雅。這一篇飛白字跡蒼勁有力，筆法抑揚頓挫；枯筆與濃墨、漲墨產生對比，給人以動態感。這一篇飛白仿佛一只只形態各異的飛鳥要展翅高飛。

　　“好。”

　　顧承志情不自禁贊嘆一聲，兩眼放光，十分激動。他激動地拿起筆墨近看，兩只手都微微顫抖，原來是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盡”。

　　顧承志看的是如癡如醉，迫切想要結交能寫出飛白之人。他暗想難不成寫這字的是護軍參領威武，沒有想到威武能文能武，到真是一個慧人。

　　顧承志正欲放下筆墨，卻見桌子上一副漂亮的小楷，波撇秀穎，妍媚之態，映帶漂湘。

　　寫的正是柳永的“寒蟬凄切，對長亭晚”。

　　顧承志大驚，他將兩幅筆墨平放在桌子上，細細比照，驚覺這兩幅筆墨的相似之處甚多，再細看，分明是出自同一人手。

　　難不成？

　　這一撇一捺，這轉折的方式都看著眼熟，難不成真的是？他的瞳孔因為極大的震驚猛然收縮，他跌跌撞撞地走回書架前，拿出了那一本《樂章集》。翻開一看，果不其然，這兩幅風格看似迥然不同的筆墨竟然出自同一個人之手！而更讓顧承志難以相信或者說是難以接受的是這可能出自于一個金釵之年的少女。

　　顧承志不只是詩詞寫的不錯，他的書法也是絲毫不遜色。

　　正當顧承志想的入迷的時候，“吱”的一聲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男童。

　　博啟兩頰通紅，額頭上還有一層細密的汗珠。他一聽嬤嬤說今天有一個先生來就一直病懨懨的打不起精神，可是聽姐姐說顧先生是來自江南的才子，有大才，博啟就立馬精神了。能讓姐姐如此稱贊的人，他倒要會一會。

　　“你就是顧先生？”

　　博啟仰著頭仰視著顧承志。顧承志身材纖細，一張臉白白凈凈的，下巴那一小撮胡子給他添了幾分儒雅的氣息，一眼望過去就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瘦弱書生。

　　“想來你就是博啟了？”

　　博啟臉圓鼓鼓的，眼睛黑白分明，滿是天真的樣子還是相當討人喜歡的。顧承志笑著問道。

　　“嗯，我就是博啟，先生要來教我念書嗎？”博啟用力地點點頭，然后圍著顧承志打轉，看來看去沒有看出特別厲害的地方，“先生，姐姐說你有大才，我怎么瞧不出來？”

　　“先生不是來教你讀書的，最多就是偶爾指點你一下。”顧承志說著就看到博啟兩只眼睛露出喜悅的光芒，“但是，我布置的課業你還是要完成的。”

　　“至于第二個問題，若是你能看出來，那我還教你做什么？”

　　顧承志彎起嘴角覺得這孩子有一點意思，倒沒有染上驕縱之氣。看著這孩子活潑的樣子，他突然間想起自己的兒子知行，他離開之時那孩子才三歲，如今也應該有這么大了。知行是不是也像眼前這孩子這般健康、活潑呢？

　　“顧先生，你放心吧。既然姐姐讓我好好向你學習，我一定不會懈怠偷懶的。”

　　博啟眼睛一轉瞧見了臺機上的茶壺與茶杯，他走過去像模像樣地倒了一杯茶，然后遞給了顧承志。

　　“先生，請喝茶。”

　　“你倒是個有心的。”

　　顧承志接過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書桌上攤著的兩幅筆墨，心里頭有一只貓爪子在撓啊撓，讓他心神不寧。他終于還是下定決心開口問道：“博啟啊，這桌子上的這兩幅字是何人所寫？”

　　“什么字啊？”

　　博啟歪著頭問道。

　　他走過去，看著攤在桌子上的兩幅字，就頓時什么都明白了。他昂首挺胸驕傲地說道：“這是姐姐寫的！姐姐寫的字天下第一，就連書院里的李先生也比不上。”

　　他走到放置在書桌的后面的書畫缸，掏出了許多卷軸。小小的博啟抱著五六個卷軸走了三四步又將懷里的卷軸一股腦的扔在在書桌上。

　　顧承志一看這孩子的動作，趕緊將桌面上上兩幅字拿了起來，唯恐這兩幅筆墨受損。

　　“先生，你看，這些都是我姐姐寫的。”

　　顧承志打開卷軸一看，清一色都是顏體①，不僅氣勢端莊，而且雄渾飛動，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先生，你若是喜歡就拿去吧！”

　　博啟看顧先生那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很是不明白，怎么顧先生和李先生一樣見到這些這么激動。

　　“這……可以嗎？”

　　這小姑娘的字拿去可以殺殺吳老鬼的風頭。

　　“沒事的，先生你拿去吧！我經常送人的，姐姐也是同意的。”

　　博啟笑瞇瞇地點點頭，若是和先生打好關系，以后先生下手也會留情的。博啟想到此處不由露出了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

　　①顏體指由唐代書法家顏真卿所創的一種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