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經濟,望廣大農民兄弟買號前三思,競標抬價時心平氣靜,不可因為一時沖動而徒勞一年。
以上便是場部那間大廳門前的標語。這是現任場長調來后對棉農的體恤,也是他放的一把火。
用來發(fā)包耕地的那間大廳早早就聚集了一群農民。今天他們的衣著干凈,看上去質樸,沒有一絲瘡痍。然而,還是一看能看出他們是農民。年輕的男男女女中晃動著中年人。他們肆無忌憚地談天說地。個個皮膚下的血液沸騰著。這樣的場景,長生是再陌生不過了。曾幾何時,他也是這些人中的佼佼者。而這些年,他年年與之失之交臂,就因為自己腦中所憧憬的日子順順當當。他原想福海早早結婚,好分擔家里的重擔。豈料福海晚婚,又離婚了。如今他身體是累垮了。真正讓他們出力的家況才剛剛開始。不久前,夫婦倆就已經看到今年的地價夠狂夠傻的。每年都有初生牛犢呀。而那些沒見過砧板的年輕人,又總是早早地將耕地定金預付了,因此地價一直居高不下。今年的地價更為壓心。如此,這幫年輕的農民干嘛不舉重去呢。當地價基本上穩(wěn)定后,長生還是游移不定是否承包耕地種棉花。經那位高身價的陰陽先生金言一開,他就下定決心干上了,再也不畏首畏尾。并且不斷地教導翠花說,既然開始承包土地了,就要年年承包下去,賠賠賺賺,終歸還是賺的年份多。承包耕地最為忌諱的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能說今年賠了,明年就不干了。倘若明年年景好、、、、、、今年賠了地價才會有所回落。但凡以兩千塊錢換來的競標號,前來抬價的農民,心中對自己承包多少畝耕地都有數。長生夫婦劃算承包五六十畝,最多不超過七十畝,加上自己家里的三十畝,八九十畝就恰如其分了。畢竟歲月不饒人,身體不行了,多承包耕地就是要當撒手掌柜。夫婦倆雖然這幾年沒有在農場承包耕地,畢竟一直種著三十畝棉花,又經常在棉田打零工,所以他倆心中早就有一筆清楚帳。根據這兩年的棉花行情來看,棉價是不會低于兩塊五毛錢。如果地價四百八十元一畝,那每畝就有一百九十斤棉花給場部。另外到棉花采摘結束,又得有一百五十斤棉花給農資與雇工。這樣每畝就有三百四十斤棉花是為別人種的。而自己辛苦一年的利潤在哪里呢。老茬棉花地呀,管理好了也只是五百斤封頂的產量。如此,不套種西瓜就底氣不足了。最后就只能巴望著好年景,好行情??磥韮e幸心理是老農民的通病。這筆帳清晰地波動在長生腦海中。他發(fā)怵、心酸,窮人的最后的無奈呀。他清楚翠花比自己更忍辱負重。年過半百,他早就沒有年輕時的膽量與魄力了。到外面做小生意開飯館,家里有八十歲的母親。干,他只得承包耕地。不承包耕地,兩個學生難以讀書呀。為富不仁呀。他向隅孑立,聽著年輕的中年的抬價熱勁,感覺他們像是在紫禁城里的滿漢全席上披肝瀝膽地大快朵頤,好不快活,沖血。地價在十元十元地飆升,他手中的標牌在顫栗?!澳菈K唯一的二百畝新茬棉花地竟然抬到了五百塊錢一畝。一群二百五,他們還要咬到什么時候。”他心里顫栗著額頭上早已浸出了汗珠。人人都拿出一股子干勁,冬大衣脫了。氛圍不勝感人,場部要的就是人人沖血。有人前來與長生嬉笑,他一個勁地回味,“地價如此之高,即使套種西瓜,又能看見多大的利潤呢。這兩年西瓜產量好的還不都是畝產一千五百斤?!彼闹姓痤澲宦队谏?,也嬉笑這群二百五的傻冒。自己不承包,就有人敢承包。他不服那地價,就有人敢種。翠花在向種地老行家討教經驗。她一門心思要到村子的東南方承包一塊,足見興致很高。有些原本與場部簽了十五年合同的也前來抬價。如此氛圍,對在場的每一位農人都是一種毒害,鶴蚌相爭漁人得利。長生是被家庭及這樣的氛圍逼上梁山了。不論是對親情還是土地行情再無奈,思想斗爭再激烈,他心中還是有一個想法:“別人敢承包,我什么不敢?!痹僬f,就是賠本,頂多一年白忙活折個萬八千塊錢。倘若萬一年景好了,冒出個五六百斤的高產,自己不承包不就白白耽誤兩三塊錢嗎。退一步想,不承包土地,兩個學生上學還得高利貸呢。一前一后相差下來就是四五萬塊錢呀。所以,他決定不論行情,既然開始承包耕地了,就年年承包。
其實,此時他最需要的就是受到同行的感染。要不怎么說別人敢承包自己就敢。他走進了人群中,既然有了標牌就勢在必得。哪塊耕地種棉花不含糊,也是根據他多年打零工的實戰(zhàn)得知的。他還是沒有抬一口價,一塊塊耕地在流失。
農場發(fā)包的耕地每份合同的簽訂也就一百多畝。沒有二百畝的地塊。五六十畝物流實木的也不多見。農民承包好耕地,不是獨家耕種,就是與別人劃分。要想再多種就得與別人合伙多承包幾塊。因為當初勞改犯開墾農場的荒地時,已經井然有序的挖好了排水溝,并且在溝渠兩岸種植了楊樹,如此耕地格局一直保留了下來。
翠花還在人群中嘻嘻哈哈竄動著,筑室道謀。她那喜樂勁,像是自己的身價真得壓倒了可憐的無知大眾了。種地要以科學為輔助,自己摸索著。跟頭摔多了就走穩(wěn)了。無知的信徒,還有比這更值得人同情嗎。她以自己的善心進入了盲區(qū),攛掇著長生去競標自己看中的那塊地。長生多了個心眼,打算從對勁的合同里劃分五十畝。
他有如此大的心勁,也有一方面原因:聽著每塊地拍板后人們都要各抒己見評論一番,在哪塊地上摔了跟頭,哪塊地不值得。他為這些農民心痛,不值,因此自己更要承包直起腰桿供兩個兒子讀書,好擺脫掉農民的艱辛。還有比這更大的動力嗎?沒有。俯首甘為孺子牛。那往往只是父母在為兒子時如此。幾條鞭子抽打在夫婦倆身上,自然不敢松勁。
沒有承包下耕地,著急;承包下耕地了,也憂愁。這便是棉農的左右為難騎虎難下。著急的是見氛圍高漲心癢癢。憂愁的是地價出來就已經在風口浪尖上,又不知明年是什么年景。俗話說,好貨不如好行情。都是老茬棉花地了,產量的波動不會太大了,只求有個好行情。每個棉農體內都潛流著自己的那套伎倆。一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長生分得了五十畝耕地,他選擇這塊耕地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這塊耕地自開墾出來就沒有種植過西瓜。又是新打的深水井。不理想的是這塊耕地已經種植了十多年棉花,是老茬地,地非常薄。不過兩口子今年在這塊地上打零工時,看到棉花長勢還迎人。所謂的還迎人便是產量在四百斤左右。并且他所承包的這塊地地價相對最低了,因為是農場最次的耕地。夫婦倆都認為鹽堿地長好棉花。他知道這塊地薄,年年發(fā)包,年年易主,所以地主從來不舍得施肥投入。他不,雖然只種一年,他也要喂飽這塊耕地。多追肥,勤追肥,是為了讓西瓜棉花高產。科技引領新生活。農民都是盲目的按部就班的喂養(yǎng)莊稼。肥料是入土了,可莊稼是吸收得大快朵頤津津有味嗎?看收成。老茬地呀,窮折騰,折騰窮。不少農民已經到百里外尋找新茬棉花地去了。
長生所承包的這塊五十畝耕地,每畝地價四百七十塊錢。農場的規(guī)矩:抬到耕地后,將承包款全額交付,不然兩千塊錢的預付金就水漂了。而長生身無分文,今年三十畝棉花賣的三萬多塊錢,福海再婚花了一萬五,剩下的就讓兩個讀書的兒子花費了。不夠花銷,夫婦倆就勒緊褲腰帶打工賺錢。有人是錢生錢,有人從零開始,柳家從負數開始,而且是病懨懨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