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王妃一大早起床梳妝完畢,自從朱棣病了之后她沒有一天安寧日子,看著鏡中的自己憔悴的面容,取出正紅色的胭脂在嘴上抿了抿。錦云機靈的取了一只鳳穿牡丹的金釵簪到徐王妃的發髻之上。
收拾妥當,正要前往清心殿,小德子進來稟報:側妃劉夫人和趙夫人來給娘娘請安。
徐王妃嘆了口氣說:傳。
而后被侍女扶著端坐在攬月閣的正廳正座上,看著自外而入的兩個華貴婦人。
劉氏一襲藕荷色絲綢華服,秀發向后輕綰成一個扇形的發髻,上簪一個綠玉簪,綠色翡翠耳墜。其父戶部尚書劉青書,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養成了劉氏謙和恭謹的性子,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皆精,只是相貌平平,育有一女已有八歲,因她生性恬淡、與世無爭,甚合徐王妃心意;
一襲桃粉色蘇繡華袍,滿身珠光寶氣的是趙氏,她是將門之女,父兄皆是徐王妃之父的手下大將,趙氏是側室所生,自幼看著母親與大夫人耍盡心機、百般爭寵,趙氏以庶出身份能嫁給燕王全靠母親的苦心經營,她面容妖艷、細腰豐臀,自幼便與京中名師苦學音律、舞技,隨身不離一支玉簫。當初進府時只是美人的階品,之后費盡心機尋得機會向朱棣獻技才得以寵幸。數年前,誕下一子,卻在周歲時重病夭折,喪子之痛令她整日以淚洗面,夜半之時總能聽到她的簫聲悲泣嗚咽,朱棣不忍聞之,后將她升為側妃以示撫慰,但之后雖有侍寢卻再無生育。
二人是王府之內僅有的兩位側妃,雖都為側妃,但劉氏自入府時便封了側妃,趙氏卻是由美人晉升為側妃,論起資歷來劉氏自然略高于趙氏,無奈趙氏性格強悍,凡事總想壓劉氏一籌,劉氏又不愿與人爭搶,慢慢的大家竟都有趙氏位份更尊的錯覺。
徐王妃看著二人坐定,侍女上了茶水,微笑著問:“王爺抱恙,本宮已免去了各位姐妹的晨起請安,二位妹妹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劉氏微笑著正欲回話,趙氏迅速從身后侍女手中接過深藍色絲緞錦盒,盒蓋上繡有一只丹頂鶴,搶先說道:“姐姐,殿下抱恙這些日子,姐姐忙里忙外的妹妹也搭不上手,心中甚是著急。家父有一故交,與長白山青云觀的玄真道長交好,輾轉求得這支九轉回春散,是專治失魂之癥的奇藥,家父派人快馬加鞭送來,妹妹收到后就即刻呈獻給姐姐來了。”
徐王妃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錦云將錦盒接了過來。
劉氏無奈的等著趙氏說完了,緩緩從侍女手里接過銀白色綢緞錦盒,盒上繡著一個白眉仙翁手中托著大壽桃,趙氏側過來看了看掩嘴笑著說:“劉姐姐這個盒子妹妹還以為是賀壽的禮物呢!”
劉氏淡然的笑了笑對著徐王妃說:“姐姐,這是家父派人送來的安神丹,妹妹每日誦經念佛,期盼王爺早日康復。”
徐王妃示意錦云將劉氏的錦盒接過來。和善的笑了笑說:“兩位妹妹都有心了。王爺抱恙,我一人之力也是分身乏術,少不得兩位妹妹從旁協助,才將這偌大的王府安頓妥當。”
趙氏接著說:“協助姐姐也是我等份內之事,只是不知王爺身體可有起色?”
徐王妃嘆了口氣,道:“唉,昨夜又鬧了一通,后半夜才安生下來。”
劉氏說:“姐姐辛勞,聽說召集了一些民間的郎中會診,是否已尋得良方?”
趙氏拿著絲帕向劉氏一揮,話中帶刺的笑道:“哎呀,劉姐姐,若是有良方徐姐姐就不用這么發愁了!”
劉氏聞言尷尬的笑了笑。
徐王妃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隨即微笑道:“倒是收了好些方子,還需劉太醫斟酌之后才能使用。你們先回吧,我也該去陪王爺用早膳了。”
趙氏慌忙起身滿臉諂媚道:“姐姐,妹妹能陪您同去嗎?妹妹也好長時間沒見到王爺了。”
徐王妃心頭泛起一絲厭惡,又想起二人清早起來獻藥的舉動,也不好拒絕,隨即雍容一笑道:“好啊!兩位妹妹一同去吧!”
趙氏和劉氏如獲至寶般的眼睛一亮,一起行禮道謝!
京城皇宮,天蒙蒙亮,朱允炆自幼養成了五更天起床背書的習慣,他正在御書房看書,貼身太監常樂托盤在書房門前跪拜稟報:圣上,有飛鴿傳書呈報。
朱允炆說:進來。
常樂麻利起身將被紅蠟封存小竹筒送到朱允炆手里,朱允炆并不急著打開,仔細看了一下密封紅蠟上清晰的蓋著一排文昌書院的印章,這是駐為北平密探特制的印章。輕輕一捏紅蠟立即裂開了一個口子,小竹筒的封蓋露了出來,打開封蓋,將竹筒輕輕一倒,出來一個小紙卷。他并不打開,對站在一旁的常樂說:“你先下去吧。”
常樂躬身施禮退了出去。自他八歲凈身入宮就跟隨著侍奉他,已經九年了,九年!從皇太孫侍奉成了皇上,在同輩內監中已然成了太監總領,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并未獲得這位小皇上的一絲信任!但凡是機密信件、文書從來不讓他立旁侍候,哪怕是站在房內也不行!
看常樂退出書房并關上了房門,朱允炆打開紙卷,上面寫到:“文昌已風,有益真知,味間七色。”(為防止信鴿中途被劫,所有飛鴿傳書內容皆用暗語,此信中的“文昌”代指朱棣,其意是:朱棣已瘋,有醫診治,未見起色。)年輕的臉上掠過一抹復雜的神色,說不出是笑還是哭。
朱允炆合上紙卷放入袖袋中,對門口說了聲:“小樂子。”
常樂應聲推門進來行禮道:“奴才在。”
朱允炆說:“早朝吧。”
常樂應聲再行禮道:“遵旨。”
常樂讓在外候著的宮女進來幫朱允炆穿上龍袍、皇冠,看一切打理妥當。轉身站正對著門外高喊了一聲長長的通報:“皇上擺駕奉天殿———。”
北平燕王宮
聽見外面一聲嘹亮的通報之聲:“王妃娘娘駕到。”
由外而內的眾人訓練有素的下跪行禮。
王妃抬手道:“免禮。”
煙雨與眾人一起站起身來恭立一旁。
王妃說:“昨夜王爺可好?”
煙雨低頭應道:“一夜安睡,并無異樣。”
王妃似是松了一口氣,又問:“為何王爺仍在昏睡?”
錦蘭施禮稟報:“回娘娘,王爺并未昏睡,奴婢方才喚醒王爺,可王爺不愿起身。”
徐王妃點點頭,轉身來到朱棣床邊,側身坐下,溫柔的拉著朱棣的手,輕聲道:“殿下,該起身了。”
朱棣任性將臉扭到一側。
徐王妃朝錦云招了招手,錦云托了一個大托盤,上面放了三盤精致的糕點,徐王妃用銀筷夾起一片桂花糕,到朱棣面前晃了晃,逗趣道:“殿下瞧瞧這是什么?”
朱棣猛得伸手去抓桂花糕,徐王妃靈巧的閃開,將桂花糕放回盤中讓錦云退下。徐王妃拉著朱棣說:“臣妾扶您起床梳洗后就可以吃桂花糕了,您看,還有糥米團子呢!”
朱棣被徐王妃扶起來,七八個侍女伺候盥洗,更衣。一切梳洗妥當,一行人簇擁著來到已擺好早膳的偏廳,兩位側妃及貼身侍女起身行禮。
照禮說煙雨是沒有資格與他們一起用膳的,可徐王妃說煙語診治王爺之癥頗有起色,特意讓錦云將煙雨叫來一起用早膳。
兩位側妃剛才在寢殿中就看見這位異族美人,這時近觀更是被這傾城之貌驚的有些自慚形穢。
朱棣坐在豐盛的餐桌旁,迫不急待的兩手各抓了一塊桂花糕往嘴里塞,一會兒噎的直翻白眼,三位妃子、三個侍女、兩名太監都急忙給端湯、喂水、拂胸、拍背。
煙雨站邊上看著華美的餐具、精致的菜肴,眾星拱月一般的圍著朱棣,心中輕嘆:“原來木大哥一直都是這般境遇啊!”
徐王妃向煙雨介紹:“這二位是王爺的側妃,劉夫人,趙夫人!”煙雨起身行禮。
又轉向兩位側妃介紹:“這位是朝鮮醫館的煙雨姑娘,昨晚多虧了煙雨姑娘醫術高明才將王爺給安穩住呢!”
趙夫人挑了挑眼角,用略帶尖刻的語氣說:“真想不到朝鮮這彈丸小國也能有這般高明的醫術啊!況且,你們小國的女子可以拋頭露面的在外與人治病的么?”
煙雨心中暗道:“木大哥身邊怎會有如此刻薄的女人!”略一思忖淡然回道:“回夫人,小女家鄉的醫術只是鄉野流醫,在天朝之地不值一提。雖說醫者父母心,在醫者眼中無分男女貧賤,但在我家鄉,行醫者依然男女有別,醫女者只為女子治病,醫官為貴族和男子治病,普通平民女子是不能由醫官治病的,為此耽誤了許多女子白白送了性命。此番小女替家父前來應診,能為王爺貴體略進綿力亦純屬僥幸。王妃娘娘仁德寬厚,不嫌對小女粗陋淺鄙,還抬愛有加,小女受寵若驚、感激不盡!”一番話有如行云流水,不卑不亢,既表示對王妃娘娘仁德寬厚感激,同時又顯出趙氏孤陋寡聞、見識淺薄!
在場之人多數都對趙氏平時刻薄的言行不滿,只是礙于身份和面子不好與她明著計較,今日趙氏在煙雨面前吃了個悶虧,頗有大快人心之感!趙氏原想來個下馬威,萬沒想到,不僅沒占到便宜還被人鄙見了一把,周圍人暗爽的表情被她收在眼底,心中恨恨道:“好一張利嘴!等著吧,看你能得意到幾時,要知道這王府可是老娘的地盤!”
一時大家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徐王妃笑了笑道:“昨日煙雨姑娘拿了一個香囊甚是奇妙!本宮聞了聞竟是將困擾多年的頭痛頑疾治愈了大半!”
劉氏一聽徐王妃這樣講,立刻來了興趣,微笑著對煙雨道:“平日里我也對醫書略有涉獵,偶爾調配一些安神滋補的藥膳,改日還請煙雨姑娘指點一二。”
煙雨略一點頭謙虛道:“指點二字小女實不敢當,不過小女家中確有一些家鄉的藥膳方子可呈給夫人斟酌。”
趙氏在一旁悶頭喝著羹湯,用目光化作刀鋒冷冷的對著煙雨一瞥!
早膳過后,朱棣如頑童一般鬧著去花園抓魚,眾人隨行來到后花園,煙雨跟隨王妃和夫人們坐在湖心亭中品茶,太監和侍衛貼身跟著朱棣跑來跑去。
徐王妃似是一時興起,笑著對煙雨說:“煙雨姑娘,給本宮把把脈可好?”
煙雨略一躬身,從隨身的藥箱中拿出腕枕,輕輕撩開徐王妃袖口,四指輕搭在她的手腕上,閉目感受脈搏的跳動。片刻后睜開眼睛,道:“娘娘玉體并無大礙,只是顱內經絡略有阻滯,女子之身又多氣血虛弱,才導致娘娘偶有頭痛、失眠,只要藥食相和、細心調養即可消除。”
想起昨日的香囊,徐王妃又問:“以往劉太醫也給本宮用草藥做過藥枕其效用為何不似你的香囊那么明顯?”
煙雨恭謹答道:“回娘娘,是小女的香囊中多加了兩味小女家鄉的草藥。”
劉氏對草藥頗感興趣,輕聲問道:“是哪兩味藥?”
煙雨答道:“是冰芯草和蒲凌草。”
劉氏輕聲說:“確實沒有聽說過這兩味草藥。”
煙雨又答:“這兩種藥草長只在嚴冬生長,在我家鄉潮濕寒冷的山上,雖不稀少卻不易采摘,因此,并未廣泛使用。”
劉氏認真的點了點頭,一幅好學生的虔誠模樣。
突然在不遠處傳來“咚!嘩~咚!咚!”的水聲!緊接著聽見人喊:王爺!王爺落水了!”
徐王妃也顧不得儀態了,雙手提起裙裾向聲音傳來之處跑去!側妃侍女等一行人也跟著一起跑!跑到落水處時兩名混身淌水的侍衛已將朱棣抬上岸邊,朱棣緊閉雙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徐王妃撲到身邊推了推喊了幾聲:“王爺?王爺?”不見有回應。
錦蘭說:娘娘,小祥子已經去請劉太醫了!
煙雨上前一步果斷的說:“娘娘,與其坐等劉太醫不如允小女看看可好?”
徐王妃似是發現救星了一樣看著煙雨重重的點了點頭,被錦云攙扶起身向后移了移,給煙雨空出位置,煙雨蹲下身子,指揮兩名侍衛將朱棣翻成面部朝下扶穩,煙雨一手托住朱棣頭和脖子,一手重重的拍在朱棣的后背,拍了幾下之后,朱棣嘩的一聲吐出一大口水,劇烈的咳嗽起來。
一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幾人七手八腳的將朱棣抬回清心殿,一通擦洗更衣收拾停當,劉太醫滿頭大汗的跑進來,把了脈之后回稟道:“回娘娘,王爺身體并無大礙,只是落水時受了些驚嚇,稍后微臣送來安神湯,王爺服下休息自會好轉。”劉太醫心道:“這祖宗再這么玩下去,我就要被玩殘了!”
徐王妃嘆了口氣心中暗道:“果然是每天都有新花樣!”,玉指輕揉了一下太陽穴,疲憊的對劉氏、趙氏說:“兩位妹妹也受驚了,回去休息吧,本宮也要回去休息一下。”
眾人陸續散去,房間之中又剩下煙雨與朱棣二人。
煙雨坐在繡凳上,右手拇指輕輕的摩擦著左手手心,手心上有一條淺紅色的疤痕。心中暗自道:“木大哥,你這毫無緣由的失魂癥究竟是個什么來由呢?煙雨如何才能讓你恢復如常呢?”
再次撩開他腕間的衣袖,閉目搭脈,依然是平穩渾厚,全無異樣。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心臟都停一跳了一拍:“莫非,他在裝瘋?”
趕忙甩了甩頭,告訴自己:“他的世界我不明白,不要胡思亂想,就這樣陪在他身邊就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