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又豈是蘇霽歌一人,慕七看著白源騁搖晃不定,不免擔心,他本是滴酒不沾的,今日卻一下子喝了好幾壇,就連小二都說他酒量好,可慕七清楚他早就醉地一塌糊涂了,他只是心中難受一時無法排遣,只得一杯杯地灌自己酒。
已是深更,玄水上冗長的宮道只有他們二人,白源騁倔強不由得慕七扶他,讓她回去早些休息,只一個人在前面搖晃不定,步伐艱難。
玄水的宮道是真的長,那椒紅的宮墻間,只他一人踩著月光余暉,背影凄涼蕭索。
這玄水之上就好似只剩了他一人,孤寂是他,冷漠亦是他。
原來你當時是這么的難過,這么的絕望。
可我卻從來沒有注意到,殘忍的只留你一人在那深墻中獨自承受著。
眼前開始有了光亮,白源騁僵抬了下脖子,眼神麻木地看著那兩叢高掛在木支殿旁的紅團,那紅光就像是永不會熄滅般,悄然無聲的等著它的主人回來。
看著自己十八歲親筆題字的殿匾,白源騁心中酸楚,其實當時的他本不知題寫何字,下意識地便寫了木支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
這紅墻宮殿是我親筆題了名的,可是你卻再也不在了。
白源騁伸手觸碰著那宮鎖,鉆心的冰涼讓他清醒了幾分,被酒意沖刷的情緒再次涌上心頭。
他抓著那宮鎖,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對不起,說好的要在玄水護好你,我卻食言了。
那大火燒在身上該會有多疼啊。
陶素兒,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他就跌坐在木支殿外,倚著殿門睡了過去。
漫漫長夜,他就像被人拋棄了一樣,可憐又無助。
那日白源騁做了很不好的夢,夢里的陶素兒一直在哭,長華宮燃著熊熊烈火,支柱不斷地在倒塌,她幾近絕望的喊著他的名字,可直到那呼喊聲沒了,他都沒有找到她。
“你別哭,素兒,你別哭。”白源騁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不知為何他已躺在自己的靈玄殿內。
“醒了?”白沐從屋外進來,端著碗湯藥。
“兄長。”
“玄水的夜晚本就寒涼得很,你怎的這么不知輕重,竟一夜睡到了外邊。”
“兄長教訓的是。”
“罷了,快把藥喝了,你即將大婚,病了可就不好了。”
白源騁幾口便將那藥喝了,不覺苦味。
“對了,慕家主來了,現在正與父親在正殿說話,不如你去打聲招呼,畢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好。”說著,白源騁就起了身,他一絲不茍的收整了下緞服,便拿著朔寒出去了。
白源騁的麻痹讓白沐皺了眉,白源騁說好時,眼中皆是決絕,哪里有著往日的平淡,他不由得惴惴不安。
玄水正殿,白云戰和慕蕭盛二人聊得正盛,一派和諧。
只留得慕七一人在旁坐立不安,她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由是兩位家主還聊著他和白源騁的大婚,更是讓人不自在了。
“源騁少主到。”
只見白源騁右手執朔寒,眉目清冷,行似清風般走到了大殿下。
“源騁見過父親,慕家主。”
“怎的如此臉色,生病了?”白云戰看他臉色發白,身體好像不太好。
“偶感風寒而已。”
“那就好,離大婚只有五日了,帶著病氣可不行,及早去讓藥尊為你診治下。”
……
“父親,慕家主。”白源騁沉默了一下,下了決心說出了口,“源騁請求取消這婚約。”
這話一出口,空曠的正殿內冷到了極點,臺下的那些個仆從皆倒吸了口氣,他們不知這少主是發什么瘋,竟要取消婚約,要知道這離大婚只有五日了。
本談笑風生的兩位家主臉色也紛紛變了,白云戰嚴肅,“你說什么?”
不等白源騁回答,慕七也上前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也希望二位取消了這婚約。”
要說白云戰還能冷靜的問問自己的兒子是怎么回事,那慕蕭盛氣得直接拍桌而起,指著慕七就是一頓呵斥,“你膽敢再給我說一句。”
“我和白源騁都不喜歡對方,你這樣捆綁豈非強人所難。”
“你信不信我打廢你的腿。”說著慕蕭盛就要命人給他找棍子來。
慕七一見這情形,更是委屈,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在殿上大哭,“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我死也不成親。”
慕蕭盛恨鐵不成鋼,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倒是白源騁冷靜,他依舊謙虛,語氣中卻是不容置喙的冷漠,“我待慕七只是朋友,并未有男女之情,若二位執意如此,只會落的慕七與我痛苦一生罷了。”字字鏗鏘,不折不服。
“為何獵宴之后你從未說過此話。”白云戰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兒子了,他們之間就像隔了層東西,無法逾越。
“這幾日認真思量后,我覺得不能辜負了慕七。”
慕七在旁邊哭得大聲,根本沒了往日乖巧可愛的樣子,看著如此二人,慕蕭盛咬了咬牙,“既是他二人這般不情愿,我們長輩也不能強求了。”
“麻煩慕家主了,云戰心有歉疚,倒是要賠不是了。”
慕蕭盛長嘆一聲,看著自己那哭得臉都紅了的小女兒,心中不忍,“當初是我沒看清,倒是麻煩了白家,弄得玄水如此大動靜,要賠不是也該是我才對。”
聽這意思,他們是同意了。
慕七哭得委屈,看著自己父親走了過來,“跟我走,別在這丟我的人。”她只得低著頭,跟在父親身后離開了。
大殿內只剩了白源騁和他的父親,白云戰還想問些什么,看著那陌生的眼神,最后揮了揮手,“下去吧。”
白源騁躬身行禮,轉身走出了大殿。
從小到大他對父親都是惟命是從的,因為他覺得父親向來正義,從不會有錯。
可現在他們父子二人間橫亙了幾十條無辜的性命,白源騁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相信他的父親了。
父親那么想讓陶素兒在他身邊消失,讓他不得不懷疑凌家那場大火是否也與他有關。
仙家都說是凌家用禁術讓他母親獻了命,所以才會遭此大火。
現在想來這說法未免太過荒謬,兩家從未有過恩怨,凌家又為何要逼他母親獻命。
況且,自他母親醒來后,沒有一人去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大家都保持緘默,就連他的父親,兄長都未曾有人問過此事。
由此可以看出,事實遠不是他們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