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我兩方都視為最精銳的黑云都仍舊留在平緩的山坡上作為預備隊,這也是吳英雄與咼彥約好的。“騎兵是江南軍隊最珍貴的財富,萬不得已時不能輕易損耗。”這是吳英雄說服咼彥時,讓吝嗇的黑云都指揮使最終下決心參戰的關鍵說詞之一。
在離敵軍還有大約八百步時,吳越軍的一枝弩箭落在了緩緩推進的唐軍隊形前方,吳越軍的軍校一看射程已夠,便大聲發令,頃刻間,利箭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向正在前進的唐軍襲來。雖然穿戴了全副的盔甲,但總有人被箭穿透盔甲的間隙,悶哼一聲道在地上,暫時讓行軍的隊列出現一點點波紋,兩翼的方陣甚至出現了一點點慌亂,但中央方陣的步軍卻仍然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前走著,他們目視前方,好像不是行進在箭如雨下的戰場上,而是行進在金陵的大街上,接受百姓們祝捷的歡呼。中央方陣的鎮定影響了兩翼,天德軍中本多是南唐名將劉仁贍舊部勁卒,此刻見主軍強悍如斯,更加不欲落人之后,輕微的慌亂之后便和中央方陣一樣鎮定往前推進。
一直到接近敵陣三百步時,前方的弩兵才停下來,向敵軍發射出持續的弩箭。強弩在這個距離顯現出驚人的穿透力,前排許多吳越軍和宋軍士卒都是直接被弩箭穿透胸前鎧甲甚至是頭盔倒在地上。弩兵們一邊發射,一邊逐漸收縮著橫排的間距,最后聚成了兩個密集的弩兵方陣,恰好位于三個堅定地推進著的大方陣的空隙位置,手持長矛刀盾的士卒們健步超越了弩兵,在他們掩護射擊下形成一條布滿槍林刀叢的突擊線。
吳越軍中的弩箭此時也表現短兵相接時強大的殺傷力,不少前排的唐軍士卒也被射中倒地。但是整體效果上看,唐軍的弩箭攻勢與白刃突擊是結合在一起的整體,吳英雄認為,弩本質上是一種延長了的槍矛,應當用于進攻。相比之下吳越軍的弓弩雖然也很強勁,但只是被動的反擊。
唐軍面對箭雨時表現出來的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從容不迫極大的震撼了對面的敵人。不少吳越軍開始回想起唐軍曾經在城頭煮食人肉的事情,開始不禁暗暗后悔自己怎的一路追擊這樣一群吃人的魔鬼到了這種地方。
卷三六朝如夢鳥空啼第五十三章大勝
“中央方陣的唐國軍隊毫不在乎能夠輕易穿透盔甲的弩箭,他們挺著兩丈長地步槊整齊的向我們逼近,每個人看起來都那么可怕,都像是地獄里惡鬼附身一般可怕,就這么向我們沖過來。”多年以后,宋國雄捷軍的軍校劉昌憲一次次對剛入禁軍的新丁講述他記憶中的常州之戰。時間洗刷了失敗者心中的恥辱感,反而隨著戰勝者傳奇色彩的加重,被名標青史的人物打敗,曾經被打敗的人也會有一種參與歷史進程的榮譽感。
然而在大宋開寶八年四月間這個嚴寒早晨發生的戰役過程當中,絕大部分宋軍和吳越軍的軍卒的心始終牢牢的被恐懼所裹挾,既未感到任何羞恥,更未感到任何榮譽。對久經戰亂的云騎雄捷軍來說,見慣了悍不畏死的敵人,卻從沒見過對死亡如此冷漠的對手。神衛軍邁著整齊的步伐前進,中央方陣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卻給了第一線的吳越和宋軍士卒以巨大的心理壓力,唐軍弩兵方陣集中而持續的箭雨攻擊加大了這種壓力。不少吳越軍慘叫著被弩箭穿透倒在地上,強弩密集而持續的箭雨在近距離具有恐怖的殺傷力。相比之下,對面敵人在同樣箭雨下所表現的從容鎮定令人震撼。
一直前進到敵軍還有五十步的距離的時候,唐軍方陣方才發出整齊的一聲發喊“殺”,所有的士卒在軍官們的帶領下加速跑動起來,恍如一座移動的山丘一樣向對方壓了過去。
吳越鎮國、鎮武兩軍列成主陣的幾乎在瞬間就被沖擊力巨大的唐軍中央方陣鑿出了一個巨大的凹陷。伴隨在中央方陣兩邊手持盾牌橫刀的唐國精銳趁機往被撕裂開來的吳越軍陣深處沖殺,他們在戰前都按照吳英雄的要求進行了三列陣輪換的訓練,一隊士卒拼殺疲勞之后,便由第二隊軍卒換下,這樣保證了沖殺在前的橫刀手都能得到休息的機會,而與他對陣的吳越軍卒則要承受一波又一波養精蓄銳的唐軍的攻擊。更何況追到此處的吳越軍卒在體力上早已透支,此時的短兵相接更加落在了下風。
精選的橫刀手恰到好處的起到了中央方陣與兩翼天德軍方陣的聯結作用。目睹了戰陣中間部位的被唐軍殺得步步后退,兩翼的吳越軍陣型不免有些松動。吳越王錢椒原本命令兩翼的軍隊一起往中間擠壓數量較少的唐軍,甚至企圖將深深的沖進吳越軍大陣的唐國長槍兵切割出來,擠壓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加以絞殺。但是結合部的戰斗卻是唐軍大占上風,被撕裂開的戰線很快在唐國橫刀手的攻擊下變了巨大的潰瘍,許多自以為在大陣深處,還沒有準備好上陣接戰吳越軍士卒倉促應戰之下死傷慘重,哭爹喊娘之聲四起。
宋將丁德裕本來就率兩千余禁軍在吳越軍大陣之外另結一陣,由于黑云都窺伺在側,丁德裕一直不敢投入騎兵攻擊唐軍的側翼和背后。正面的戰斗打響之后,面對吳越軍節節后退的戰局。雄捷軍校尉張皋見丁德裕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湊上前去道:“丁將軍,吳越軍恐怕是頂不住了,我等如不見機行事,一旦黑云都投入戰場,恐怕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了。”
丁德裕轉過頭去,半晌沒有說話,似乎還在猶豫。張皋又道:“此戰之后,朝廷若有怪罪,吾等都可作證是吳越王貪功心切才中了敵軍的埋伏,我等全師而退,應是無過有功啊!”
丁德裕方點點頭,嘆氣道:“兵敗如山倒,吾部區區千余疲弱之兵無濟于事,不若退保常州。”說完吩咐全軍掉頭向南,緩緩退后。從側翼一直退到正與宋軍奮力廝殺的吳越軍大陣之后,方才快速拋棄正在苦斗的吳越軍向南逃竄。這期間黑云都派出五百騎軍一直不遠不近的跟隨在宋軍之后,監視著他們遠遠的推出了戰場方才返回。這時,戰場上的唐軍在軍官的指揮下大聲叫喊:“快看啦,大宋軍逃跑了!”
本來還在做困獸之斗的吳越軍立時軍心大亂,除錢王親自督陣的中央戰線尚且還在苦苦支撐外,兩翼幾乎在瞬間崩潰,逃跑的士卒開始向雪崩一樣向后陣卷去,不少吳越士卒甚至連唐軍的面容都未見過,就被前面的敗兵沖亂了行伍,隨后跟著一起向南潰逃。但此時要逃又談何容易,大部吳越軍精銳都已經卷入與唐軍的白刃廝殺,一旦轉身逃跑,等若把自己的后背賣了給唐軍。兩翼的天德軍感到前面的敵軍抵抗陡然削弱之后,推進的速度大大加快,唐吳兩軍地戰線逐漸由唐軍中央方陣深入吳軍大陣,變成為吳越近兩萬中軍慢慢的被唐軍所包圍擠壓,感覺到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吳越士卒心中的恐慌感越來越強烈,對唐軍的抵抗也越來越慌亂無序。
吳越王錢椒面色不善的看著自己的軍隊一點點崩潰,不少勇敢的士卒已經不是在為勝利,而是為臨死之前多拉幾個墊背的而絕望的戰斗。執掌前陣的大將孫承祐已經沒于陣中,連尸體都沒有搶回來。認準了吳越軍的將旗所在,唐國軍隊越來越集中地向這里發起沖擊,東頭供奉官徐靖已經赤膊上陣,勢如瘋虎一般抵擋一波又一波的唐軍攻勢,而他身邊的牙軍也越戰越少,最后一個吳越軍往往要同時抵抗好幾個唐軍的圍攻和遠處射來的亂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