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昨夜咱們太子殿下竟被太子妃趕出寢宮,獨自去了書房......”
晨陽暖融融地照入這太子府深深庭院,各廂房閣樓皆游廊甬路相銜,雖剛入春,錦園中已是滿目綠肥紅瘦,穿過樹林蔭翳的小徑幽幽,便見一棗紅蓋頂的精致小亭挺立在翠荇香菱的小池之上,亭上精雕盤踞雙龍,鱗爪張舞,雙須朝陽,亭內灰白石桌旁圍坐著四位太子側妃,正皮笑肉不笑地絮絮昨夜之事。
一打扮極其妖艷,妝容微微夸張的女人垂眸,假意若無其事地擺弄著白皙細膩的雙手,答一句:“從何得知太子殿下乃是被趕出來的?我看啊,應是那女人不合殿下心意,受了冷落罷了!”
眾妃點點頭,也是,堂堂太子怎會吃這悶虧?想來定是那新娘失寵了才是!
此時,寧如雙手端金蓮雙藕楠木托盤,腳步輕輕地從膳房取出早膳欲送往太子寢宮,經過這亭邊,聽見眾妃尖刺的笑聲。
原來昨夜......
寧如雙心中竟油然而生一種欣喜,她寧如雙,堂堂寧親王府千金,任誰都不可替代!
她手中芙蓉糖蒸栗粉糕與七巧蓮心羹的香味彌漫過去,眾妃尋香側目,見一身著雪梅錦裙的纖瘦女子以一帷帽掩面,端著早膳往花池而下。
這不是昨日太子妃身旁侍女么?
幾個女人不懷好意地相視一笑,皆起身自亭邊石階而下,似游耍般堵在圓拱門前。
“許是這園內花木也沾了昨日喜氣,長得更漂亮了呢!”一妃指著不遠處一樹蔥蘢,其余便將視線投過去,趾高氣揚得大聲調侃,似是無意擋了那丫鬟的去路。
寧如雙上前,微微屈膝表問安之意,可無人理會于她。
是看不見我在眼前么?寧如雙將手中托盤抱緊,騰出一手來輕輕拍拍那身著煙攏縷金挑線紗裙的徐綾煙肩膀——
“嘩嘩嘩!”那女人抬手便將肩上寧如雙的手甩開,寧如雙反應不過來退后幾步,另一手抱著的托盤翻落在地,盛裝早膳的器皿打碎一地。
“大膽奴婢,本小姐也是你這種低賤的下人所能觸碰的?”那女人拿出群妃之首的氣勢,怒斥寧如雙。
另一妃上前幸災樂禍道:“你可知你眼前站的是誰?她乃是朝中官居三品的徐魏大將軍之女,豈是你可高攀的?”
此話一出,徐綾煙囂張氣焰更盛,寧如雙立刻跪地磕頭,地上破碎殘片將她的膝蓋硌得生疼。
寧如雙望著地上一滴一滴眼淚拍落。
昨夜她也曾想著逃出太子府,可這府內戒備森嚴,她一介弱女子更是插翅難飛,怪自己沒用,沒有能力好好活著,也沒有勇氣尋死......
徐綾煙見她腦袋上的帷帽甚是礙眼,便得寸進尺:“賤婢,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么,戴一帷帽作甚?莫不是丑陋不堪,無顏見人?”
眾人嘩然起哄,今日還非為難這丫鬟不可了!
誰叫她是那太子妃的貼身丫鬟呢!
她寧如雙也曾傾國傾城,只怕這幾個女人瞧了怕也嫉妒,可如今......
徐綾煙見她久未開口,便當真怒了,這賤婢竟敢不回她的話,真是囂張至極,俯身,伸手便要摘去寧如雙的帷帽。
“我倒要看看寧親王府之人究竟是何模樣!”徐綾煙道。
寧如雙嚇得身體向后一傾,托著單薄的身體往后躲去,讓徐綾煙也猝不及防,這賤婢竟敢違逆她的命令,簡直是自取滅亡,她徐綾煙雖暫時對付不了那新來的太子妃,便先殺雞儆猴,給那太子妃一個下馬威也好!
要那太子妃知道知道,她徐綾煙也不是好欺負的!
“想必初入這太子府,還不知這太子府的規矩,那今日便讓我來教教你。”徐綾煙退后一步,張開雙手向寧如雙一揮,“眾姐妹,幫忙按住她!”
眾妃聽言,紛紛上前。
任寧如雙如何掙扎,她終是被三個側妃按住手腳,動彈不得。
隔著面紗,寧如雙見徐綾煙緩緩走近,在眼前蹲下,伸手慢慢靠近......
不可以...不可以...這副殘容怎能暴露在她們眼前?丟了寧親王府的臉也就罷了,只怕到時自己也是無地自容。
更怕的是讓太子殿下知曉,她是這般模樣。
不要...不要...
寧如雙搖著頭,但徐綾煙的手如鬼手般張牙舞爪地撩動面紗......
只能認命的寧如雙緩緩閉上雙眼。
“住手!”一個男聲回蕩在周圍的空氣中。
眾人回頭。
尉遲朔手拿象骨折扇,一身淡藍,威風凜凜地自花池而下,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如百年寂寞的深潭。
他那般的瀟灑,讓這滿園春意皆黯然失色。
“太子殿下。”
徐綾煙收了手,眾妃起身站定,驟然十分溫柔地向尉遲朔問安,那謙卑禮貌之態與將才那般的粗暴狠毒完全形成反比。
此時氣氛尷尬到空氣凝結,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擾了這氛圍,被發現可吃不了兜著走!
尉遲朔垂眸,這不是太子妃身旁的丫鬟么!見她衣著凌亂,狼狽不堪的樣子,眉間微微一皺,然后迅速舒展,道:“如此這般所為何事?”
尉遲朔本是等著那丫鬟開口,卻被一側妃搶了先,她連忙上前指著寧如雙惡人先告狀地道:“這丫鬟,仗著有太子妃撐腰,便沖撞徐姐姐!”說完還委屈地撅起嘴,似是自個兒受了天大委屈。
雖說極其不愿意幫著徐綾煙說話,但也是厭惡太子妃,只因整個北懷城皆傳揚,寧親王府大小姐琴畫雙絕,又有天人之貌,她嫁過來還有她們這些人什么事兒?
故此,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寧如雙抬眸之時,上空刺眼,便抬手擋住陽光,隔著距離,借著角度,指尖似是觸摸到尉遲朔俊朗的臉,她終是露出淺淺溫柔的笑。
尉遲朔見地上丫鬟狼狽之態,到底是誰欺侮誰一目了然,便冷冷一笑:“昨日太子妃剛入府,今日你們便沉不住氣了?”
眾妃低著頭,視線偷偷游走在尉遲朔華美的錦袍之上。
果然什么都瞞不住太子殿下。
徐綾煙才不信這個邪,憑著往日尉遲朔還能與她說上幾句話的情份上,她便大膽上前,指著地上的寧如雙,在尉遲朔耳邊,故作嬌嗔道:“太子殿下,府內下人哪有戴帷帽為主子做事的?這丫鬟雖自寧親王府而來,卻也得遵從太子府的規矩,妾身只是叫她摘了這帷帽,可她非但不聽,還沖撞于我!”
徐綾煙說罷,眼里竟真的泛出點點淚花,其余側妃也是吃驚,這女人做戲的本領果真卓越超群,難怪凌駕于眾姐妹之上。
尉遲朔自是不信徐綾煙所言,這女人滿嘴謊話,戲精上身,他也是心知肚明,懶得計較,只是這丫鬟身上的確有可疑之處。
昨日早晨在寧親王府門前,以及昨夜新房之內。
“如今你已經沒了保命籌碼,那留著你也沒什么用處了,上路吧。”
昨夜在房外他可聽見太子妃此言,揮劍便要將這丫鬟殺了,若非有隱情,怎會急著將她在新房之內解決掉。
話說回來,一個千金小姐,即算會武功,卻也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吧!
不如先將這丫鬟救下,容后再細細追問。尉遲朔冷言:“你們都先退下!”
徐綾煙疑惑:“可...可是......”
尉遲朔一個回眸,眼神如結冰的死譚中放出極寒的冰劍,讓徐綾煙戛然而止,本來準備的一套說辭也被尉遲朔這眼神硬生生塞回去,只得識趣地隨眾妃退下,離去......
尉遲朔望向地上之人,道:“這太子府雖未明令下人裝束,可姑娘頭戴帷帽不見真容,若居心叵測之人潛入府中扮成此等模樣,府中之人恐難辨真假!故此還是將帷帽摘下,便宜行事。”
話音落下,尉遲朔只聽得樹上鳥兒啼叫,只見眼前木訥丫鬟,卻未聽到任何應答之聲。
奇怪,他身為一國太子,一開口便是一呼百應,這丫鬟竟能無動于衷?
許是這丫鬟嚇得啞口無言了,罷了罷了,這太子府也是守衛森嚴,外鳥也飛不進,這等小事還不足為患。
他嘆了口氣,俯身,向她伸出了手。
寧如雙搖搖頭,許是陽光太過刺眼,讓人頭暈目眩,都出現了幻覺,可再次小心翼翼睜開雙眼之時,太子尉遲朔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眼前,對她伸出了手。
劇烈的心跳聲如同此時強烈的陽光,熾烈而具有真實感,她很是膽怯地將一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輕輕一收,寧如雙便被他從地上拉起來。
一個不慎,雙腳不知所措地絆了一下,便穩穩地撞入尉遲朔懷中,雙手恰到好處地放在他的兩肩......
側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耳邊是他那均勻的,節奏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的心跳聲。
可她的心跳聲像是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羞怯地暴露在他眼前。
這一瞬間漫長得讓人忘記時間,卻短暫得把人立刻拉回現實,寧如雙被一個力量猛地抽開。
寧如雙緩過神來,原是尉遲朔,自己真是著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