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長途跋涉趕到鳳尾鎮的時候已經將近深夜,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在鎮頭上那條粗糙的石橋墩子上牽著一只狗,沖著她一頓猛叫。
夜里有些涼,月光潑灑下來,混著狗吠聲,激起何夕一身的雞皮疙瘩。
鳳尾鎮在江南也算有些名氣,此時十一黃金周剛過,前幾日還喧囂的小鎮忽然難得安靜了幾天,到了夜間,紅燈掛彩的巷子里難見人影,還有幾分涼颼颼寒意。她急慌慌地在空無一人的巷子里走著,大約半個小時過后,終于在鎮尾的一條巷子深處停了下來。
云來客棧四個字,被牌匾兩側的紅燈籠照的有那么幾分詭異。
何夕卻稍稍吐了口氣,終于到了。
此時黃金周已過,但云來客棧里依舊住著好幾個特意錯開黃金周出來玩的游客,這家客棧后面有條清澈見底的河,河對岸就是鳳尾鎮的后山,因此站游客站在客房中,前可看鎮上熱鬧,后可觀山清水秀,所以這里生意一向不錯。
然而今晚雖說有幾個游客入住,但因為外頭沒有前幾日黃金周時熱鬧,所以還沒到11點,出去夜游的游客都回來休息了。客棧大堂內的電視機還開著,值班的老劉已經打起了瞌睡。
他斜靠在椅子上,睡姿不算舒服,因此有些迷迷糊糊的,大堂內的電視機一直嗡嗡地響,隱約間好像還有腳步聲在大堂中來來回回的,略微有些吵。
老劉太累了,整個十一假期他覺得自己都快忙得脫層皮了,好不容易今晚不忙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所以即便此刻他感覺到周身涼絲絲的,也并未睜開眼睛。
這樣不知過了過久,忽然“嘭”地一聲乍響,嚇得在打瞌睡的老劉一激靈,醒來后猛地背后一寒。
門外忽的就起了大風,從門縫中呼呼地擠進些聲音,聽著就覺得怪冷的。
大廳的燈不知道什么時候關上了,門也被風撞上了,只有電視機還開著,閃著慘白的光,把原本亮堂的大廳照的有些陰森。
“誰關的燈啊!”老劉氣呼呼地抹黑去開燈,正巧余光無意間撇到門外,嚇得“啊”地尖叫了一聲,一張慘白的臉赫然懸在玻璃門外。
“誰!誰在那里!”
門外那張臉見狀,居然動了動對他笑了。
老劉被嚇慘了,一連后退幾步差點摔一跤,慌張站起來后在墻上摸了許久才找到開關開了燈,燈光一亮,才發現原來是虛驚一場。
門外原來是個明眸善睞,個子高挑的女孩子,老劉趕緊開了門,撫著胸口抱怨道,“我說你是誰家的倒霉孩子,嚇死我了,冷不丁站門外干嘛,不知道敲門啊!”
嘴上說歸說,生意也是要照做的,于是側身迎著人進了屋,繼續叨叨,“是來住店的吧?網上預約了沒?怎么才到,這都幾點了,一會兒進屋動靜可要小聲點,別的客人都睡下了。”
眼看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何夕趕緊打斷了他,“大伯,我不是來住店的。”
本要去拿鑰匙的老劉忽然停了下來,瞅了一眼這姑娘,問,“不是來住店的?”
這女孩子先是對他綻了個大大的笑容,一口整齊的牙齒晃啊晃的,唇紅齒白,十分養眼。她笑瞇瞇地喊著大伯,但是烏黑的眼珠子卻滴溜溜地有幾分狡黠。
“見過這個人嗎?”何夕遞上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個憨胖禿腦袋的老頭。
老劉的手,沒來由地就抖了抖。
“沒見過。”
“真的沒見?”何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老劉顯然是見過世面的,一緩神就大聲懟了回去,“說沒見過就沒見過,你要是不住店就趕緊走,別妨礙我休息!”
見對方急了,何夕的眼眸中又漫起了笑意。
這就是見過了,不過看這老頭的樣子,肯定是不愿意多說什么了。于是她收起手機,故作輕聲問對方,“你們這里,最近沒發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這次,何夕看得清楚,老頭眼中那抹一閃而過的驚慌太明顯了。
老劉再一次仔細地打量了前頭的姑娘,瞧她的樣子,也不過是二十二三歲左右,穿著個黑色夾克衫藍色牛仔褲,馬尾辮綁得高高的,正好垂在身后的書包上,朝人笑的時候甜甜的。
只是這笑,剛才瞧著還覺得甜甜,現在怎么覺得有股森然。
“你要投宿就投宿,不投宿就請離開,大半夜的鬧什么幺蛾子,我們這里哪有什么怪事!”
說罷,他又縮進了前臺內,顯然是不愿意多搭理,也不打算做這一單生意了。
“沒有嗎?就在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沒聽見什么奇怪的聲音嗎?”說著話的時候,何夕把聲音壓得十分低沉,盯著老劉的眼神里也早就沒了笑意。
門外的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可此時坐在屋內的人卻覺得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十月的夜晚,怎么就這么冷了呢?
猛地,老劉想起了剛才迷迷糊糊時聽到的那些腳步聲。
他心里害怕,又覺得這姑娘是在故意嚇自己,于是皺眉“嘿”了一聲,一副要罵人的架勢,但也不知是門外的天色太黑,還是女孩眼中的涼意有些滲人,讓他不知不覺地住了嘴,愣生生沒說出一句話來,只嘀咕了句“哪來的瘋子”就又坐下來。
“沒有就算了。”
夜太深了,何夕也累了,知道今晚是不會問出什么結果的。
看她要離開,老劉喊住了她,“誒丫頭,你真不住店啊!”
何夕回頭,意味深長地環看四周,然后笑著回答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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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云來客棧何夕才發覺天是真的冷了,本打算今晚找個古鎮的長廊湊合一晚,但是冷風呼呼地吹著,叫她實在沒辦法和衣將就,于是走了將近半小時,才在古鎮外找了個小旅館,60塊一晚,沒有浴室,只有張小木桌,邊上有個臉盆架子,上面一個臉盆,一條毛巾,一個牙刷杯。
床是最簡單的木架子床,靠背的地方,木頭已經被蹭得有些發黑,被子也潮唧唧的,但這些對何夕而言已經很好了,現在的她的經濟狀況,能住一晚這樣的小旅店已經近乎奢侈。
緊趕慢趕的,終于花了三天時間趕到了這里,一進房她就甩了身上的書包便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然后舒服地嘆了口氣。
這一路,可真是辛苦啊。
她掏出手機,再一次打開胖老頭的照片,然后貼在心臟的位置,不消一會兒就已經入了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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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而言,不眠不休趕了三天的路,睡下后應該很沉才是,但是不知是怎么了,這一晚何夕拉拉雜雜地做了好些夢,夢雖長,卻拼不成完整的故事,一個個畫面閃過,讓她覺得雜亂又糾結,只有夢中槍林彈雨的聲音一直未停歇,最后竟然還夢到自己被打了一槍,嚇得她醒了過來。
何夕拍著胸口晃神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在哪里,陽光透過小窗戶灑進來,倒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稍微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后就出了小旅館,何夕記得云來客棧的對面就有一家面館,正好去吃個早飯。
剛跨進那條巷子,何夕就聽到了里頭傳來女人尖利的叫罵聲,走近一瞧,客棧門口已經聚了好些看戲的人,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正在門口撒潑,嘴里罵著好些難聽的話,客棧老板卻不見蹤影,只有昨晚那個老劉一臉為難地僵在門口,進退兩難。
看這架勢,顯然是開戰許久了。
“盧偉立我告訴你,你不男不女下賤齷蹉!你不要以為你不出來我就拿你沒辦法了,你這個龜孫子,敢做不敢當的孬種,殺人魔!”
“誒誒誒,大姐,殺人魔可不敢亂說,我們老板是個溫和的大好人,你不能這么污蔑人的。”
老劉聽不下去了,阻攔了幾句,誰知道這反而成了火上澆油,讓對方更加激動起來。
“什么好人!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我當初就不該把女兒嫁給你!”
“大姐,你看你......”
奧,原來是丈母娘上門吵架來了,怪不得這老劉一臉的為難。
何夕擠在人群里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倒是罵人的話學了一大堆,后來肚子實在餓得不行,就進了邊上的面館,打算叫碗面坐在靠窗的位置繼續看戲。
她進面館的時候,許諾正在吸溜著面條,猛地一抬頭看到她,不禁一愣神,嘴上一用力,面條上的湯汁濺了到處都是,惹得他對面的云臻不滿地皺了眉。
“喂,云哥,瞧那里。”許諾擺了擺下巴,油膩的臉忽然放了光,喉嚨口咕嘟一口,也不知道是咽下去的面還是口水。
云臻回頭看了眼,恰巧和進來的人眼神對碰了一下。
撞進云臻漆黑幽深的眼眸中的何夕微微一滯,只覺得仿佛春日里的花香隨著和風撲面而來一般,那花香中有個人靜靜站著,他的媚眼濃墨重彩般出挑,只是氣質有所冷硬。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細看這帥哥,眼神便又立刻被云臻身后滿嘴面湯的許諾吸引了目光,能猥瑣到和帥哥爭存在感的程度,也是本事。何夕淡淡然地撇開目光找了個安靜的位置背對著他們坐了下來。
不管是帥的還是猥瑣的了,她通通都不感興趣。
同她一樣,云臻也面無表情地回了頭。
許諾立刻把臉貼到他跟前,賊兮兮地問,“正點不正點?”
云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握著水杯的手動了動,將杯子在手中來回轉了轉,只說,“趕緊吃。”
“這是我今年見過的最靚的小姐姐了。”許諾仿佛習慣了他的反應,捧著面碗小聲地說著,“膚白貌美大長腿,關鍵是這全身上下的韻味,清新脫俗啊,你見過的美人雖多,這樣的也沒見過幾個吧?”
云臻沒接這話,只有些不耐煩地問,“你吃完了沒有?”
許諾趕緊扒拉了兩口,喊著滿嘴的面條嘟囔著,“急什么,再讓我看兩眼。”
云臻沒說話,只給了許諾一個眼神。
“成成成,你說什么就什么,怕了你了!”許諾放了筷,撓了撓雞窩一樣的頭發就起了身,“走走走,去我那里說。”
嘴里這么說著,眼神卻還黏在何夕的身上。
何夕正看外頭的熱鬧看得起勁,連一雙眸子都放著光,滿眼的不懷好意,故而并未發覺兩人從身旁經過。許諾見她這樣,一出門就忍不住對云臻吐槽,“好看是好看的,怎么就這么八婆呢,我以后肯定不娶這樣的......”
這話聲音雖小,卻穩穩當當落入何夕的耳中,眼眼神刀鋒掃去,人已經走出面館幾步遠。兩人的背影,一個修長挺拔,西裝革履,一個頭發蓬亂,臟兮兮的睡衣下面拖著雙人字拖。
一對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