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飯食,幾人又說了會兒子話便散了。
賀晚珺見人都走了,有些疲累的錘了錘肩膀。
夏兒見狀,上前輕聲道:“奴婢替王妃揉按幾下可好?”
賀晚珺唔了一聲,坐在梳妝臺前,見鏡子里的夏兒低垂著眼睫,動作有力的替她松了松肩膀。不一會兒,賀晚珺便覺得整個肩頸都放松幾分,“真是好手藝,你這是學過嗎?”
夏兒輕聲道:“奴婢以前在家經常替母親揉按,次數多了也漸漸摸到些門徑。”
“是個有孝心的丫頭。”賀晚珺聽聞夏兒此言,笑著贊賞道。
“王妃謬贊,這本是做子女應該做的。”夏兒倒是不卑不亢,這番舉動在賀晚珺眼中顯然很是加分。
“我見你五官頗具異域風情,你本名叫什么?”賀晚珺見鏡子里的夏兒表情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心下罕納不已。
“奴婢有罪。”夏兒突然在賀晚珺身后跪下叩頭。
見此情狀,賀晚珺側過身子,納罕道:“何罪之有?我這里不興跪來跪去,起來回話。”
夏兒站起來,抹了下面頰上的淚水,“奴婢本名夏黛爾,母親是鶻族人,奴婢父親是夏善。”
夏善這名字賀晚珺略有耳聞,曾經在侯府聽那些下人閑聊時說起過芳祿街有兩個地頭蛇,開賭坊的夏老大和開妓院的情媽媽。這夏老大本名夏善,名字雖有個“善”字,做的事卻和“善”字不沾邊。侯府有些下人閑時也回去他的賭坊玩上一兩票,因著侯府的關系,那夏老大倒是捧著幾分。賀晚珺也是聽了幾句,再多的信息卻也不知曉。
“夏善的名字我也曾經聽過,你既然是夏善的女兒,為何賣身為奴?”賀晚珺想著她應該是有些苦衷,不然堂堂一位賭坊老大的千金,何苦作踐了自己。
夏兒似哭似笑的搖著頭,“奴婢情愿沒有這個父親。”
“此話怎講?俗話說,兒不嫌母丑,夏善怎么說也是你的生身之父。”
“王妃以為奴婢嫌棄父親是開賭坊的嗎?”夏兒哭道,“不是因為這個,奴婢母親只是父親后院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連個名分都沒有,平日里也像那些嬤嬤們做著臟活累活。去年冬天的時候,奴婢母親受了風寒,請了大夫看了幾次都不見好,奴婢去求父親,怎知父親早已經厭倦母親,道了句既然看不好那就算了,平白浪費那些銀子作甚?”
賀晚珺聽后,眉頭一皺,想到自己母親,倒也有生出幾分同情。
“后來母親病重,沒多久就去了。那個人讓人用一張席子卷了就要扔到城外的亂葬崗,還是幾個和母親交好的老嬤嬤看不過去,湊了點錢幫奴婢買了口薄棺,又幫奴婢安葬了母親。”夏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語調里滿滿都是恨意。
賀晚珺面露不忍,站起來扶起她坐在椅子上,用帕子擦了擦她滿面淚水,“后來呢?”
“后來有一日,一位大人看上奴婢,那人為了討好他,想把奴婢送給他做個玩物。奴婢不愿意,找個機會,連夜跑了出來。奴婢躲了一段時日,后來見王府招人,奴婢就過來報名,奴婢想著若是府里收了奴婢,奴婢就一直在王府里,想來那人再神通廣大也想不到奴婢會藏在王府。若是王府不要奴婢,奴婢就干脆找個地方自我了斷,也好下去陪奴婢的母親。”夏兒抹了把臉,又跪在賀晚珺面前,“求王妃不要趕奴婢離開,奴婢愿意做牛做馬侍奉王妃。”
賀晚珺見她哭的可憐,說的話也是真心實意,沉吟半響讓人去請了清溪姑姑過來。
不多時,清溪端著一盞潤肺清火的杏仁酪進來,“見過王妃,這是小廚房特意準備的杏仁酪,春日干燥,還請王妃多用些。”
“有勞姑姑了。”賀晚珺笑著應道,“姑姑請坐,有些事我想問問姑姑看法。”
清溪謝過王妃,放下手中的托盤,坐下,看了眼站在一邊,眼睛紅紅,大哭一場的夏兒,“這是怎么了?可是下人不懂事,沖撞了主子?”
賀晚珺搖搖頭,“倒也不是,夏兒,你把剛才說的話再同姑姑講一遍。”
夏兒應了聲是,又同清溪說了一番,說著才止住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到底是從宮里出來的人,見過的事情不知凡幾,面上沉穩的很。清溪看著夏兒,見那丫頭目光清澈,絲毫不躲閃,對她的話心下也相信大半。
“不知主子有什么想法?這事端看主子的意見。”清溪看向賀晚珺,不知她意下如何。在她看來,王妃還是很年輕的,有時候處理事情的手腕尚顯稚嫩。
賀晚珺沉吟半晌,道:“這丫頭的遭遇也是可憐,姑姑不如派人核實一番,想來也花不了多少時間。若是真如這丫頭所說,正好我身邊缺個婢女,看她做事沉穩,手腳也麻利,調教一番倒也可用。”
清溪應了,正要吩咐下去,卻被賀晚珺阻止。
“姑姑且慢,夏兒,可若事實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容不得你,王府也容不得你。”賀晚珺抬眼看著夏兒。
“奴婢絕不敢欺瞞王妃!奴婢若是說了假話,就讓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夏兒跪下舉手指天一臉嚴肅賭咒發誓。
“那就麻煩姑姑了,這丫頭先跟在我身邊。”賀晚珺笑著同清溪說,“另外還請姑姑給春兒提提例銀,那丫頭被我指給蘭漿、流光二位姑娘做個使喚丫鬟,到底也是一番辛苦。”
清溪聽明白了賀晚珺的言外之意,笑著應道,“這是自然,春兒那丫頭能的主子青睞,也是她的福分。不知主子對那二位姑娘有什么安排?”
“原本想著辟一個院子給她們,可是也要先稟了王爺才好作安排。”賀晚珺漫不經心的撥弄著手中的帕子,似是毫不在意,“更何況,這二人也要跟著我一同前往北地,府里邊倒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主子考慮的很是周全。”清溪笑著奉承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夏兒,心思一轉,道,“不如讓這丫頭先跟著奴婢,學一學規矩。”
賀晚珺一愣,看了眼清溪,不置可否,“也罷,難得姑姑愿意費這個心思,夏兒,好生跟姑姑學學規矩。”
夏兒懸著的心放下一大半,又給賀晚珺磕了一個頭。
見夏兒同清溪一道離開,賀晚珺用了幾口杏仁酪就看見執書三人進來,笑問:“可是休息好了?”
執書幾人請了安,笑著道了一聲已休息好。
賀晚珺招過三人,輕聲吩咐幾句,芷荇眼珠一轉,噗嗤一聲笑出聲。賀晚珺伸出手指噓了一聲,主仆四人眼中均是狡黠。
到了晚間,秋兒進來同賀晚珺請安,眼神躲躲閃閃,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賀晚珺心下了然,只是沒想到見效如此之快,心中正好奇那三人究竟是怎么做的,就見秋兒跪在她面前,“請王妃同意奴婢前去侍奉蘭漿、流光二位主子。”
好個蘭漿、流光二位主子,這口風變的也太快了。賀晚珺暗自冷哼,面上倒是不解,“這是怎么說的?白日本想讓你去侍奉兩位妹妹,可你到底是不愿意的。我這個做主子的也不好勉強,這才過了多久,就改變主意了?”
“是奴婢不懂事,請王妃看在奴婢知錯就改的份上,求您成全。”秋兒叩頭,語氣里是滿滿的誠懇。
賀晚珺見狀,抬頭看了看執書,見執書沖她點點頭,心下明白幾分。端起茶碗,漫不經心的吹了吹蒸騰的熱氣,“今日已晚,你先回去,明日待我問過兩位妹妹再做處置。”
秋兒欲言又止,又見賀晚珺并不再說話,只好福了一禮,道了聲告退。
“真是貪心不已。”芷荇扶著賀晚珺坐在梳妝臺前,口中抱怨一句。
“我還沒問你們呢?你們怎么辦的?這轉變的也太快了。”賀晚珺一面讓芷荇替她卸了釵環,一面看著鏡子里忙著替她鋪床的二人。
三人互相看了看,噗嗤一聲笑出來。
“哎呀,你們笑什么?快點跟我說說。”賀晚珺催促一聲,一臉的好奇。
“奴婢們也沒做什么,只是在做著手里的活計時候,說起過幾日去邊境的事情,想來秋兒姑娘在不遠處,就聽到了。她原先可能認為小姐會把院子里的幾個婢女一起帶走,后來聽我們說起小姐嫌人太多,就帶我們三人,于是慌了。”執畫笑著解釋道,“后來又聽說偏殿那兩位姑娘也跟著走,小姐正愁著那里人手不夠,想法子采買幾個一起帶走的。”
“果然吶。”賀晚珺卸著耳環,“人心隔肚皮,看著面上挺老實,實際上啊,誰知道內里是個什么。這秋兒是什么來路?”
這事執書先前理過,“是內府派來的,原先在宮里伺候一位常在的,后來那常在病逝就被派到王府來了。”
“竟是宮里出來的?”賀晚珺有些出乎意料,可又覺得不太對,心下琢磨秋兒這一番舉動,怎么看都覺得別有所圖。
“千真萬確,奴婢還問過常總管,常總管說,秋兒、冬兒和佟喜、佟福兩位嬸子都是內府派來的,聽說以前還是一起侍奉那位常在,不過奴婢這幾日觀察,那四人關系似乎并不和睦,好像有什么矛盾。”執書停下手里的活計,面上露出淡淡疑惑。
“這樣啊……”賀晚珺若有所思,總覺得這之間似乎有什么可以利用之處,“你找個時間好好打聽一番,這事兒估計不簡單。”
執書應道,而后又問,“讓春兒去侍奉那二人可使得?”
“無妨,春兒原本就是府里的人,我見清溪姑姑也沒什么意見,更何況那二人未必信得過春兒,有春兒在她們面前,能讓她們收斂些。”賀晚珺讓芷荇幫她挽個松快點的發髻,“放春兒在那里,也就是放個眼睛,有什么風吹草動的,咱們也能知道一二。更何況,再把秋兒弄過去,那三人想必能唱一出好戲。”
翌日一早,賀晚珺用過早膳,派人叫來秋兒。秋兒過來福了一福,一臉希翼的看著賀晚珺。
賀晚珺自從聽了她是從宮里出來的人,見她一舉一動總是說不出的怪異。請了流光、蘭漿二女過來,又招了秋兒,“聽聞秋兒丫頭也是出自宮中,不知兩位妹妹可否見過?”
蘭漿、流光仔細看了看秋兒,均是搖頭表示從未見過。
“這……不會是內府弄錯了吧?”賀晚珺一臉吃驚。
“宮里出來的人,內府應當是不會弄錯。可能是奴婢二人孤陋寡聞,不知秋兒姑娘曾經侍奉哪位娘娘?”蘭漿笑著問秋兒。
“奴婢原先是英常在身邊的婢女,后來常在病逝,奴婢就被分到浣衣局。”秋兒倒也未曾隱瞞。
“原來是英常在啊。”蘭漿倒是知道這人,“回王妃,英常在是林婕妤娘娘宮里的一位小主,去歲入宮,只是身體不好,一病之下竟香消玉殞了。”
“原來是這樣。”賀晚珺唏噓不已,“既然秋兒是宮里出來的,想必規矩上沒什么錯處。”
“這是自然,能侍奉主子的必然是過了教習姑姑這一關的,不然沒得沖撞了主子,可怎生是好。”蘭漿笑吟吟的說。
賀晚珺贊同的點頭,“這丫頭給我出了個難題。昨夜同我說白日做錯了,讓我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想要去侍奉兩位妹妹。我想著,這知錯就改倒也是好事。見天色已晚,也不好擾了兩位妹妹休息,便讓她先回去。”
賀晚珺見蘭漿、流光面面相覷,復又道,“這丫頭倒也算誠心,又是宮里出來的,想來知道如何服侍兩位妹妹,不知兩位妹妹意下如何?”
“這……”蘭漿、流光面露遲疑,看向惴惴不安的秋兒。
賀晚珺見狀朝秋兒使了個眼色,也不知秋兒是否理解,就見她撲通一聲跪在二女面前,一臉誠懇,“昨日是奴婢不知抬舉,誤了王妃的好心。奴婢知錯,求兩位主子給奴婢一個改正的機會,奴婢一定用心服侍兩位主子。”
蘭漿到底是比流光情緒外露,聽到秋兒稱她們為主子,面上閃過一絲喜意。賀晚珺見狀,對不動神色的流光更加警惕。
“我看這丫頭也是個誠心誠意的,二位妹妹你們看呢?”賀晚珺笑著看向二女,“這一時半會兒也挑不到稱心如意的丫鬟,不如先讓她服侍著。”
蘭漿、流光見狀也只好應了,“也罷,暫且聽王妃的,奴婢二人謝過王妃。”
“哪里需要這么客氣。”賀晚珺笑道,隨即又看了眼秋兒,“還不去給你主子磕頭。”
秋兒打蛇隨棍的上前,口中稱著見過兩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