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慕容遠寧臉上露出糾結的神情。

　　莫淑心里短暫善良的火光，還沒有完全升起，就顫巍巍地被慕容遠寧一句話，澆個冰涼。她道是皇族之中能有此異類呢，也不過如此。莫淑冷哼一聲，道：“為什么不可能。”

　　慕容遠寧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溫聲道：“莫姑娘，你不懂，本王現在是騎虎難下了。皇宮的爭斗和你們商家爭斗還是不太一樣。”

　　又有什么不一樣呢？還不是一樣尋個理所應當，迫不得已的名頭？莫淑微微一笑，慕容遠寧有些不明所以。莫淑笑得甚是溫柔，她已經給了慕容遠寧選擇的權力，是他舍不得放棄，不論是她還是那個寧親王。那就說不得她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了，畢竟大家都沒什么善念嘛。

　　莫淑柔聲道：“好，我答應你，不論是你想讓我入府，還是你想讓我幫你對抗你王兄，我都可以答應你。”莫淑能清楚地看到慕容遠寧渾身上揚的趨勢，就像是看到拓跋云瓔所有的肌肉都緊張起來，準備一聲令下出去玩兒的樣子一般。“但我有一個條件。”莫淑投下一塊肉。沒有條件的諾言是不可信的。

　　慕容遠寧眼睛一亮，他知道莫淑這不是在和他玩笑了，問道：“什么？”

　　“我要我的生活保持原樣。”莫淑緩聲道，“我不會讓別人欺負到我頭上來，不論這個人是誰。我也不管你們有什么風俗，我還是要和在南齊時候一樣。當然，若是有外人在，或是一些場合，我自然不會讓殿下難做的，這個殿下大可以放心。”

　　慕容遠寧臉上難以抑制地揚起笑容，這像是莫淑的要求，也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慕容遠寧笑道：“好好好！我答應你，我全都答應你！”說著頭拱進莫淑的脖頸。

　　莫淑也乖順地揚起頭，由著他。只是眼睛中化解不開的冰冷，讓人看著膽寒。就在慕容遠寧牽著莫淑的手，訴說著接下來的日子到哪里游玩，莫淑也強打精神和他應和的時候，外面忽然想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慕容遠寧皺了皺眉，然后輕輕拍拍莫淑的手道：“我去看看，你再睡會兒。”說完又揉了揉莫淑的頭，這才起身離去。莫淑也微笑著目送慕容遠寧出了房門，才一臉疲憊地躺回了床上。

　　即便是閉上眼睛，莫淑的腦子還是很難停下來。會是什么事情呢，這么著急把慕容遠寧叫走。要么是朝廷出了事情，要么就是南齊...莫淑忽然想起虞思齊了，微微一笑。下手可真狠，這是要她的命啊，以后再見到他非得拿他試藥不可。想起友人，莫淑心里一松，輕笑出聲。

　　虞思齊應該是接到她的信來羅家莊接她的，只是她已經走了。莫淑摸了摸袖中的荷包，什么時候應該打開看看。只是不知道南齊的大軍如今到了哪里，若是和虞思齊正面碰上，會不會轉頭來大慕容遠寧？她還真不愿和虞思齊在戰場上真槍實劍地來一場。希望虞思齊能相信她，相信她不會讓南齊吃虧，他會相信她嗎？

　　莫淑沒來由地有些擔憂，雖然當初她和蕭銘念、虞思齊是如此親密、信任，但到底是兩國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們就會對北魏有了野心，你也不知道哪一天陛下對南齊有了野心。你夾在其中，到底要站在什么樣的立場上呢？即便蕭銘念真的對你一心一意，你自己的兒子呢？甚至不是你兒子，而是別人的兒子。你要看著他們和北魏開戰嗎？”莫淑腦中回想起父王對她說的話。是啊，即便現在對手是虞思齊，她都不敢確定，對方能給自己多少的信任，他們又能承受得住多少朝中的壓力。

　　莫淑搖搖頭，心里又酸又苦。“小姐...”正在莫淑吸著鼻子，強忍淚水的時候，一個輕緩的聲音響起。莫淑睜開眼睛看著跪在她床邊的陸巧兒，陸巧兒微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往前弓著，一副小心、委屈的樣子。

　　莫淑笑道：“你這個樣子又是給誰看啊？”還是陸巧兒能讓她放心，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妹。莫淑真想把她抱在懷里，好好說說剛才自己拋下的大誘餌，大決定。不過...早上的事情她不準備輕易翻篇。

　　陸巧兒沒有抬頭，只輕聲道：“小姐，奴婢錯了。奴婢不敢了。”

　　“你哪兒錯了？”莫淑看著陸巧兒心情好了許多，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奴婢不該頂撞殿下。”陸巧兒仍是低著頭，甚至更低了，又道，“奴婢只是...只是實在看不慣寧王，寧王那般輕薄的樣子。”陸巧兒眉頭蹙起，然后又松開，低聲道，“奴婢錯了。”

　　莫淑輕笑一聲道：“你還是不知道你哪兒錯了。”莫淑心里輕輕一哼，這小妮子果然是有些欠收拾了，忤逆郡主都不當回事了。

　　陸巧兒抬頭看著莫淑，眨巴著眼睛，一臉茫然。莫淑溫柔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陸巧兒的頭，溫聲道：“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叫我。”然后轉身繼續閉目養神。

　　陸巧兒看著莫淑的后背，嘆了口氣，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呀。陸巧兒突然明白了拓跋云瓔的怨念，郡主這說話說一半，剩下讓你自己去體會的毛病，實在要命啊。不是你在這兒跪著，不知道跪著的人的苦啊。

　　陸巧兒在莫淑背后狠狠剜了莫淑一眼，但還是伸手給莫淑蓋好被子。莫淑藏在被間臂彎的臉上，揚起一抹笑容，冰冷僵硬的心臟也化成一眼泉水。是溫泉，溫熱的讓人筋骨松軟，精神輕松，舒服得忘記一切煩惱，疲倦從角落里席卷全身。

　　慕容遠寧走進房門就看到這么一副場景。莫淑背朝外躺在床上，肩膀有節奏地一上一下，應該是睡著了。而陸巧兒跪在莫淑的床邊，額頭已經滲出薄汗。

　　慕容遠寧眉頭一蹙，他對陸巧兒還是有幾分敬佩的，尤其是那護主之心，他是極其欣賞的。對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下人，莫淑竟然就這樣放她在這兒受罰，不聞不問，慕容遠寧心里還是有些不平的。

　　慕容遠寧上前一把拉起陸巧兒，陸巧兒早聽見慕容遠寧走近的聲音，沒想到他一上來就不清不楚地來拽自己。一種厭惡之情油然而生，下意識地要躲，結果因為腿已經麻了，沒有力氣一下子跌在一旁。發出的巨響，把安睡的莫淑給驚醒了，“巧兒！”莫淑一聽響動還以為陸巧兒暈倒了，忙轉頭查看。

　　只見慕容遠寧站在床側，陸巧兒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倒在地上。莫淑眼睛微瞇，抬眼看慕容遠寧，慕容遠寧臉上毫不掩飾的疼惜，讓莫淑心里揚起一抹冷笑，禍害一個她還不夠嗎？連她的丫頭都不放過。

　　莫淑回頭冷聲對陸巧兒道：“陸巧兒！我讓你好好在這兒跪著，連這個都做不到嗎？”

　　陸巧兒心里一驚，莫淑還從未和她這么說過話，即便是小時候她沖撞了客人，莫淑也是溫溫柔柔地讓她受罰，雖然更是瘆人，但這才是莫淑的風格。陸巧兒有些疑惑地看著莫淑，莫淑只靜靜地看著她。莫淑面上冰冷一片，但眼中似乎是她熟悉的眼神。

　　陸巧兒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郡主真的生氣了。她會...她會做什么呢？殺了她？不，不會的。郡主是做給慕容遠寧看的，郡主不會讓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對吧？一定是這樣的。陸巧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雖然心臟跳得是越來越快，連身體都在不住地顫抖。腦中郡主猙獰的臉，冷漠的臉，痛心疾首的臉，幾乎淹沒陸巧兒。

　　陸巧兒再也忍耐不住，就像是溺水的人，總要做些什么，雖然這些動作反而讓人更難施救，但人性使然。陸巧兒跪正小聲道：“小姐...奴婢錯了...”心中控制不住有些外露的控制讓陸巧兒的雙肩小小地抖動，還帶著些哭腔的聲音。

　　看著那個曾經先生戒尺打在手上，都一臉冷漠的陸巧兒。莫淑先是一愣，接著禁不住都要拍手稱贊了，陸巧兒絕對是出師了。慕容遠寧看陸巧兒這樣子，心里更是同情又憐惜，陸巧兒什么時候有過這般景象？不禁出言道：“淑兒！雖然巧兒是你的丫頭，我不應該插手。但是，巧兒犯什么錯了？你讓她在這兒罰跪？你竟然還能睡得安穩？”

　　莫淑直起身，揉了揉腦袋，還真別說，陸巧兒在身邊，她就是安心，無論什么時候都能睡得安穩。莫淑看向陸巧兒，心里一暖，柔柔一笑，繼而冷聲道：“巧兒，看起來以后我說不得你了？有殿下撐腰了。”

　　慕容遠寧站在莫淑的背后，由頭發遮擋著，慕容遠寧看不到莫淑的表情。但是陸巧兒是看得真切的，郡主笑得那么溫柔，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是啊，郡主不會殺她，這種粗暴又簡單的懲罰不是郡主的風格。郡主會為她量身定做一個懲罰。陸巧兒渾身一抖，因為她忤逆郡主，所以郡主放她展翅高飛？

　　陸巧兒心里警鈴大作，郡主該不是要把她送給慕容遠寧吧。這下她真的慌了，跪行幾步到莫淑身前，顫聲道：“小姐，小姐奴婢真的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后絕對乖乖聽話，絕對不忤逆小姐。”說著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淚珠滴在莫淑的手上，也滴在莫淑的心上，不禁一抽。她這才有些懊惱地意識到，陸巧兒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的害怕了。接著莫淑又覺得心里發疼，莫淑看著陸巧兒哭得一抽一抽的樣子，就像是一鞭一鞭抽在她心上，臉上。莫淑最放心、最引以為傲地信任，就這么輕易地碎成一滴滴的水珠。

　　連陸巧兒對自己都沒有十成的信任，她還奢望虞思齊能相信自己嗎？莫淑心里酸澀，緊緊咬著牙，才沒有滴出淚來。不過莫淑越發冷漠的臉色，讓慕容遠寧越發同情陸巧兒。

　　莫淑默默地看著陸巧兒伏在自己腿邊抽泣，自己不能出言安慰，又氣惱陸巧兒不相信自己，心里煩躁，火氣不好沖陸巧兒發作，生怕她當真崩潰了。莫淑看著陸巧兒冷哼一聲，沖慕容遠寧發作，轉頭冷聲道：“殿下來想必有事吧。”對慕容遠寧，莫淑不敢露出一點兒情緒，讓慕容遠寧看出一丁點兒破綻。莫淑從里到外讓自己冰凍起來，就像是千年的寒冰，你永遠也看不清其中是不是還有個內核，或是那內核是個什么樣子，濃濃的寒氣，凍得慕容遠寧一個激靈。

　　莫淑聽著陸巧兒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便知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陸巧兒若是崩潰會做出什么，莫淑也想不出。她只能盡量安撫住陸巧兒，起碼拖到慕容遠寧離開。莫淑翻過陸巧兒的手覆在陸巧兒手上，在陸巧兒的手背上輕輕拍著。

　　慕容遠寧沒有看到在陸巧兒的懷中這小小的動作，還躊躇著要不要出言勸說。只是看著莫淑眼中的不耐煩和怒火，慕容遠寧雖然不知道陸巧兒犯了多大的錯，讓莫淑這般生氣，但也不好多說，畢竟他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慕容遠寧思量再三還是不愿意因為陸巧兒讓兩人剛剛緩和的關系又緊張起來，況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和莫淑商量，遂不舍地看了陸巧兒一眼，又嘆了口氣道：“剛剛接到戰報，程英忠帶的隊伍已經進入南燕，但是南齊的大軍最快后日就會到達彭城。”

　　慕容遠寧終于在莫淑要爆發，出言轟慕容遠寧走之前，說出了來意。莫淑把慕容遠寧的眼神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什么時候陸巧兒輪到你關心了。莫淑能感覺到陸巧兒的情緒還沒有緩和下來，只是眼前這事情她也沒法推脫，便道：“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殿下難道不是想讓程將軍迎戰來軍嗎？”慕容遠寧一愣，心下殺心乍現，眼中一股吞噬一切的火焰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