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倩倩掏零用錢搭乘同方向的拉貨車到街口，剩余距離一路小跑回家。

　　進了家門她還暈乎著呢，怎么想怎么覺著不可思議：

　　直接放人非但沒罵沒罰，更附送本珍貴教材？還有，那個司徒子俊到底是不是他侄子？

　　離著傍晚仍有段時間，顧倩倩著急火燎哪有耐心等到天黑。幸虧今天老媽病人不多。

　　打發走顧客，一家三口關起門來圍著小飯桌。

　　面對女兒拍在桌上薄薄的手抄冊子，杜旭兩夫婦稍微愣了愣。

　　緊接著，顧寶珊發出聲意味深長的短促：“哈！”

　　杜旭直接上手去翻：

　　“《五行七情考》！居然給你了，真的假的……”

　　這書金貴？很出名嗎？顧倩倩歪腦袋，順便轉述：

　　“老師說不能丟，跟斷音鼓一樣僅僅租給我用不是送的，如果丟了學費翻倍。”

　　剛才路上坐在堆滿漆器白胚的貨車后斗中，她止不住好奇也曾粗粗瀏覽過幾頁。入目大體皆是文言文，挺類似平日里老媽要求死啃背誦的經典古籍，再有就是長段長段的曲譜宮商角徵羽以及節奏、子法……

　　感覺若擱地球就是十足古代音樂教材。

　　顧寶珊皺眉，神色鄭重仿佛有些為難：

　　“沒想到他竟舍得把這本東西拿出來，要不……給人還回去？”看向丈夫。

　　不學？顧倩倩意外。腦內閃過司徒子俊噴血的場景。

　　聽老師的意思學了書里的記載似乎能令斷音鼓演奏升級？如果威力明顯改進，那樂器……不對，或者應算武器？總之，它作為基本規避了樂盲天賦糟糕所有短處的最佳選擇，未來還是蠻值得期待的。

　　“還什么還，咱特地拿錢買的！學費都快頂天了，多少找回點本。”杜旭反對。

　　顧寶珊望眼女兒，擔憂道：

　　“怕就怕承了這份情，倩倩往后卷進他跟佛門的恩怨。”

　　聽著像是有故事？顧倩倩疊聲追問：

　　“怎么個事兒？這書跟佛門有關系？是那個什么凈土寺？”

　　杜旭點頭：

　　“你老師當初就因為這冊書被抄家幾乎滅門，最后迫不得已頂著通緝令從道門叛逃到咱魔門地界的。”

　　他解釋：

　　“未算辛密但知道的人也不多，你要拜師所以我專門打探才得知的。”

　　原來終日冷著張臉的司徒顏良老師居然出身道門。顧倩倩稍作回憶，發現他竟是自己身邊首個比較親近的非魔門出身者。

　　爸、媽、藥師王他老人家、墳山一堆親戚、沈孝秀、圣女……遠至水云澤熟悉的眾人，近至現今巷子隔墻鄰居們皆屬魔門。

　　“爸，道門……什么樣子的？”她好奇。

　　“也是人，喘氣。”杜旭聳肩。

　　顧寶珊接過丈夫手中冊子再三查看，喃喃地半感嘆半疑惑：

　　“像真是講樂理的，值那么多條人命？”

　　父女倆目光隨她翻頁。

　　杜旭：

　　“應該是不值，有傳言當初凈土寺、司徒家都被下了套，也有傳言那場災禍根本是個大烏龍。”

　　他細細道來：

　　“司徒家世代以樂修為業傍靠寺院討生活，擅于行佛門盛宴歌舞。司徒顏良的祖父司徒韜更與凈土寺轄下蘭若精舍主持悟吉禪師自幼一同長大。”

　　“那年悟吉禪師做整壽，司徒韜在某場拍賣中競得一面四方怪鼓以及名為《五行七情考》的古籍。”

　　顧倩倩瞪大眼，指：

　　“就是這本？方形怪鼓……斷音鼓？”

　　杜旭點頭，繼續：

　　“沒幾日，凈土寺本寺天音院的大和尚法圓登門向司徒韜指出此書應為出自傳說中源自天外心魔的珍本，要求割愛。”

　　“天外心魔，那不是……”顧倩倩急急。

　　顧寶珊阻止女兒：

　　“沉靜點，別聽風就是雨。天外心魔很多種，這里特指得應該是散花天魔。傳說散花天魔生于域外音風中，專誘人沉迷歌舞。”

　　哄人唱歌跳舞？好像不太壞。顧倩倩直接給想象成敦煌的反彈琵琶、吹簫、顧笙飛天形象。

　　“司徒韜把冊子給大和尚了？”她問。

　　老爹回答：

　　“沒有，他以要送給好友悟吉禪師作賀壽禮為理由拒絕了。”

　　“法圓和尚轉頭又去游說悟吉，終于在數月后從悟吉手中得到《五行七情考》。但當他拿到手才發現，書被人調包了并非競拍中的真品。”

　　“哈？那這本是真是假？”顧倩倩趕緊低頭。

　　紙挺舊，其他的……呵呵，一概瞧不出。

　　顧寶珊推測：

　　“大抵不能是法圓口中的正品，不然你老師沒那么容易攜書叛逃。聽說這本曾被山頂收去觀讀過，后又還回來。”

　　極樂坊依山勢而建，頂部是極樂宗長公主宮殿群內門所在。

　　她總結：

　　“現在看來三人都有嫌疑，司徒韜、悟吉誰都可能經手時換書，再有就是聲稱自己最終拿到贗品的法圓。”

　　杜旭接著：

　　“司徒韜咬死送出的就是正本，拿他手上所保留一模一樣的手抄版為證。”

　　顧倩倩搖頭。不足為證，也可以是對著造假后贗品抄錄的。

　　他點著桌面，冷哼：

　　“隨后司徒氏就開始壞事頻出。他們家沒有結丹期強者人丁也不旺盛。”

　　“司徒韜兒子五人，一人路遇劫匪被打死，一人死于與人爭斗。司徒顏良的父親因凈土寺突然要收回租用多年的土地而去協商理論，途中得了急病病逝……三、四年內闔家丁壯竟沒了個七七八八，原本頗豐的家產亦霉運連連迅速消減。”

　　一個兩個能說巧合，齊齊碰上意外肯定有貓膩！顧倩倩聽得直皺眉。

　　“再后來后來眼見將絕戶滅門，司徒韜臨終前散盡家資拜托故交朋友、家中世仆分批看護僅余的幾個年幼孫輩出逃。其中唯獨司徒顏良來了我們這邊。”

　　顧倩倩突然想到：

　　“等等！我今天打了司徒顏良的侄子，如果司徒家就他獨自在魔門地界……侄子哪冒出來的？”

　　顧寶珊意外：

　　“你打了誰？”

　　顧倩倩嘆氣。她只來得及說書的事尚未提打架，于是又從頭把下午那岔復述了一次。

　　杜旭毫不掩飾地站女兒這邊：

　　“削得好！下回注意預先找定退路，對方人多萬一嗯給堵屋里就不妙了。你爹我小時候在墳山打群架……”

　　顧寶珊更在意的則是：

　　“你老師真沒發火？”

　　顧倩倩猶豫：

　　“我看著……像是還好，跟平時差不多。”橫豎就從沒怎么受待見過，她也死豬不怕開水燙習慣了遭嫌棄。

　　杜旭擺手：

　　“那就不是他正牌親侄子，遠得八竿子打不到邊。”

　　“魔門姓司徒的跟對面道門同宗，幾百年前就分開了極少聯絡。據說當年司徒顏良千里迢迢投奔，這邊的親戚非凡搶光其所有財物，連打小一起長大的書童都被拖走變賣了，結的仇不小。”

　　“也虧得是他自己天賦夠且努力，不然如何能有今天出頭，活著恐怕都成問題。”

　　人都賣了？顧倩倩咋舌，突然秒懂之前的困惑：

　　分明沒有收徒人數限制，司徒子俊為何卻要把沒能拜師歸咎于被走后門的搶了名額。

　　僧多粥少，名師尤其緊俏。人人都知司徒顏良比斗受傷，知他打算收徒。老師會不會有意無意放話，拿她做了擋箭牌？

　　司徒家親戚不和睦，跟來起哄的學徒們未必皆毫無耳聞。反正沒指望司徒子俊鬧出什么結果，興許能給本就不甚牢固的師徒關系上點眼藥就再好不過了，失敗也沒損失不是。

　　顧寶珊心有余悸：

　　“一本真假舊書，十數條人命……和尚霸道起來真夠瘋狂。倩倩以后離遠遠的莫惹他們，咱們不奉陪。”

　　杜旭則有不同想法：

　　“他們若惹你，丫頭，往死里整！”

　　靜默了大約兩秒。

　　顧倩倩拾起《五行七情考》，看看爹媽：

　　“那么，學還是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