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潯堇翻了個白眼，有幾分少時的樣子，“我為這個上山難道不正常！”

　　倪玥笑了，但笑意不達眼底，“……我無法說還好，但現在也還不差。”

　　孟潯堇沒有再問，低頭專心喝茶，半晌忽然抬頭道：“我明日還得去趟風啟。現在各地都有可靠的門人管理門屬，待煊影到位后，我馬上回山……以后就不走了。”

　　倪玥沉默半晌，輕輕地點了點頭，笑道：“還是弟弟好！”

　　孟潯堇怒道：“我比你還大兩個月！”

　　“我是大師引！沒叫你徒兒就不錯了。”倪玥語氣得意，孟潯堇悻悻閉嘴。

　　第二日一早，倪玥正將孟潯堇送出門，就看到禾焰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門口。孟潯堇看了看兩人的表情，喚了聲禾焰大哥，暗暗對他比了個拜托的手勢，就大步離開了。

　　倪玥轉身回心在居，并不理禾焰。禾焰則跟在她身后不離寸步。倪玥終于轉回身來，聲音僵硬，“禾……管事，我記得我是讓你留居玉惠的。”

　　禾焰略退半步，拱手道：“小姐贖罪，但禾焰既然是串家管事，就得盡心盡職。小姐在哪里，禾焰就在哪里。”說完這話，禾焰覺的幾分熟悉，不禁嗟嘆這風水轉回，自己居然有學伺慈說話的一日。

　　倪玥終是無法再硬著頭皮做出個主子的樣子，但也不知道拿這不聽自己話的，半個管事半個哥哥的禾焰該怎么辦，于是氣惱地甩袖就走。禾焰跟上，一臉平靜。

　　倪玥無法，只得再停下，“禾焰哥哥，你該同伺慈過過好日子！你曾說過想在玉惠安家，難道又想永為煊學人了？”

　　禾焰不答，只是伸手要給倪玥把脈。倪玥一驚，條件反應地向后一退。禾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看著禾焰堅定的眸子，倪玥咬唇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回到了在心居。

　　兩人相對無言，倪玥沉默半晌終于說了出來：“它……活了！哥哥的藥，伺慈的針，還是……溫陽魂力都無用了。”

　　禾焰一驚，這與自己想的還是有些出入，他遲疑問道：“所以，你不光是因為與太子起了爭執，你是因為……，你如何確定那些辦法都無用了？！”

　　“我知道，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倪玥無法解釋這種確定。在那個撕裂般疼痛的夜里，當彩衣報說太子下榻攏雋院那一刻，那東西就再次抬頭了。同喝了烈酒那日的感覺一樣，它貪婪地動了動，心中那頹敗將死的氣息就被吸了過去，寒涼之氣陡然大升，溢滿了全身。這次比第一次更急更快，沒等做出什么反應，那股陰息就長驅直上，猛地沖出了趨月魂穴，周身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一種邪惡的暢快淋漓充滿在全身。

　　根本不必把脈，根本不必別人告訴自己發生了什么，那是種異常清楚的意識：煞息活了！這之后，一種對輫家父子和對謝側妃憎恨突然就滿了全身，這種恨比當年對風圣之的更沖動，更血腥，滿身的魂力突然變冷，起伏動蕩，澎湃不安，有種要將整個太子府毀了的沖動！同時，又有一種恐懼由心而出，不停地自己不要沖動。這兩種矛盾又強烈的感覺在體內翻騰，反而使得輫子堯在自己心上剜出的血洞算不得什么了。

　　倪玥記得自己躺了下來，顫抖著體會這種強烈的矛盾。試探且恐懼地拔下靈心簪又插上，果然如自己所想，靈心簪再不能起作用了。倪玥不記得自己躺了多長時間，只記得東星初上的那道光提醒了自己已經是凌晨了，只記得自己一再的默念：“夢結束，是該醒了，該來的也來了。”

　　倪玥沉浸在回憶中，臉色忽明忽暗。

　　禾焰盯著她半晌，堅定道:“我們會找到生靈！靈心佩……”

　　倪玥突然抬頭，音調異常尖銳，“夠了！哥哥你早就知道這不是魂醫術，你走吧！過你的日子去！”

　　禾焰疲倦地臉上變的蒼白，清亮地眼眸中一片難以置信。倪玥閉了閉眼，再次體會著再起的掙扎，睜開眼時，禾焰已經垂下了眸子，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發生了什么，匆匆從懷里掏出了一卷發黃的紙，居然微笑道：“我查了聞人惜出事前后醫門的紀錄，還是有些線索的。”

　　倪玥心中有個人在在哭，但還有個人在一片得意中微笑著。片刻后，倪玥的眼眶濕了，“禾焰哥哥，你不要理我了，我都不想理我自己。”

　　禾焰的眼眸重新變的清亮，“你只是生病了，生病會讓人情緒不好，我知道。”

　　“你知道還要呆在我身邊？你知不知道我會變成什么樣？”

　　“知道，我是魂醫。”禾焰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

　　倪玥呆呆地看著他，“那我會變成什么樣？”

　　“你……會傷害自己，所以我必須在。”

　　倪玥的淚流了出來，那個得意的聲音漸漸小了，消失了。禾焰將軟巾遞給她，又將拿出的幾張紙再次放在倪玥面前，堅持道：“看下這個。佩環是在盛元二十七年十月十日來的醫門，當晚大哥就出山了，那是他去藥谷湯池養脈的時候，我想他會不會那時順手將伶心環帶走了，所以我要去藥谷溫湯一趟。”

　　倪玥恢復了冷靜，再聽到禾焰的話時卻捕捉到另外一點光亮：哥哥拿到靈心環當日就出山了！若哥哥對聞人惜真的有情，那么在收到靈心環時會不會去找她？

　　倪玥急忙拿起桌上的紙卷，仔細翻看起來。果然看到禾焰所說的記錄。倪玥沒有停，繼續往下看，纖白的手指終于在一處停了下來：鴻煊岱宗十六年十月十八日，倪祈歸門。后面還有一行潦草的蠅頭小字——留人棺。

　　“這是什么意思？”倪玥指著那行字。

　　禾焰探頭一瞧，“就是這次，大哥回山時帶了留人棺。”倪玥拼命抓住腦子里閃過的那道靈光。十月十二日，聞人惜身亡。倪玥心一動，從花城到煊學有三日足夠了，聞人惜的墳是空的，還有留人棺！

　　倪玥突然站了起來，一顆心狂跳。禾焰驚訝地望著她，倪玥則慢慢看向他，“他帶回了惜姐姐的尸骨，用留人棺！”

　　“你在說什么？大哥拿她的尸骨做什么？”禾焰完全不解。倪玥終于將玉蘭木劍之事告訴了禾焰，禾焰吃驚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根本無法接受，“大哥同聞人惜……，怎么可能？我一點都不知道！”禾焰清亮的眸子在追憶中，“不過……那口留人棺大哥倒是很在意，不讓我動，是他親手安置的。”

　　“那棺木有多重？比平常的留人棺？”

　　禾焰搖頭，“哪里有那么多留人棺？我只抬過那一個，不過熱崖谷庫房里有一個，可以去試試。”

　　倪玥知道醫門之人的手穩且準，一兩的差距都能感覺出來，只要禾焰記得住當時的手感，就能知道里面有沒有尸身。

　　禾焰又道：“即便如此，這與憐心佩有何關系呢？若是做了定情信物隨葬，也是該佩環一起放在棺里。我親手斂的大哥，決無這樣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