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自己依舊懷璧,倪玥沒少想這事兒。無數(shù)次的揣測到底是什么,若是兵器圖該怎么辦,若不是又該怎么辦。今日禾焰突然這一句,讓倪玥意識到除了煞息,禾焰一直忙著的是什么了,而且忙了應(yīng)該不是這一兩天,甚至也不是只這幾個月。倪玥咽了咽唾沫,征然道:“為什么……?你從沒提過……,你知道怎么解?”倪玥終于找到了要問的重點。
“不是我知道,是大哥知道。他本希望在你全魂后可以為你解穴,但是天不遂愿,老天沒給他機(jī)會。你知道這東西在一日,我們就不得安生,現(xiàn)在是時候擺脫了!”倪玥其實有很多疑問,但能擺脫這惹動天下之物的渴望超過了一切,她滿懷希望的點了點頭。而禾焰明白倪玥所想,直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在調(diào)穴之前,你不可多思慮。待這事解決之后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相信大哥,相信我。”倪玥愣愣地看著禾焰堅定的眼睛,再次點了點頭。禾焰也一臉輕松,“我還要準(zhǔn)備一些東西。所以這段時間你晚上你要好好休息,不能熬夜,睡前艾熏翳風(fēng)穴一刻鐘,最好一夜無夢,沉睡至天亮。”
談妥了這事頭兩日,倪玥都很緊張,一直問禾焰什么時候動手,去哪里調(diào)穴,如何調(diào)。但禾焰不給準(zhǔn)話,只是還要再等等。倪玥磨沒了焦慮,只得踏下心來繼續(xù)給孟潯堇出謀劃策。在另外兩城之計寄出后第三日,禾焰邀請倪玥去看看一方居。
這是倪玥第一次來。除了霧氣繚繞的藥泉,這里還有密密的細(xì)竹繞泉而行,幾間竹屋前,一面水簾如珠翠叮咚不絕,果然清雅宜人,是個安神修養(yǎng)之地。倪玥倚在竹椅上輕搖,笑道:“待兩鬢霜白之時,老死在這里也是種福分。”
禾焰抿唇一笑,“那還早呢,現(xiàn)在呢——你要干活了。來……,”禾焰一指四圍,“竹林以外,防御大陣,不僅防人,還要隔音,陣中空氣水份要自然流動,即使陣外下雨打雷里面也是煙花三月。若是能擋個千軍萬馬就更好。”禾焰清描淡寫,似乎只是好奇倪玥的玄陣術(shù)。
倪玥依言起身,素手翻飛,朵朵玄蓮沒入竹林。倪玥邊抬手邊笑道:“什么擋千軍萬馬的陣法?那也太神了。”
禾焰笑而不答,只是好奇地看著四周景致的變化。竹林已經(jīng)大大撥高,彼此正交織著長成一片竹墻。水簾正要漫開,屈鳳還突然出現(xiàn)在水簾前。倪玥正要叫他,禾焰卻搶先道:“我們一會兒出去,你先走吧。”
屈鳳還一點頭,轉(zhuǎn)過身去,抱臂而立。倪玥看著水簾完全玄化,屈鳳還和陣口消失,拍拍手滿意道:“從串家一隅受到啟發(fā),一直想試試這種因勢而起的陣法,看起來不錯。”
“這陣效多長時間?”
“三日后就不行了。”
禾焰點頭,“夠了,我們開始調(diào)穴吧。”
倪玥回過神來,完全沒想到這事能如此隨意,吃驚道:“什么?調(diào)穴?在這里?現(xiàn)在?我……沒準(zhǔn)備!”
禾焰似笑非笑,“準(zhǔn)備?準(zhǔn)備什么?你來了,又將平靜的腦袋帶來就成了!難不成還要沐浴更衣?給你舉行個儀式什么的?”
“這里……安全嗎?”
禾焰搖頭,一把將倪玥拖進(jìn)了竹屋,笑道:“來不及了,今日之事我說了算,明天開始你說了算。”
竹屋內(nèi)簡單舒適,一張竹制的躺椅醒目的放在正中間,旁邊兩張竹臺,放著各樣物事,原來的書架都挪到一邊。書都沒動,只是在最上面擺了幾大盆水栽綠蘿,顯的生機(jī)勃勃。
倪玥按捺住亂跳的心,走到躺椅前躺下。禾焰一揮手,一頭青絲垂了下來,像一匹上好的錦緞。幾乎在同時,那只離了發(fā)的伶心簪又被挽在腦后,快的幾乎沒有時差。可即便是這樣,倪玥還是能感覺到右腹微微一跳。倪玥沒時間多想,因為禾焰拿出一只盒子,這盒子極眼熟。打開后,從里面拿出……鶴骨針!禾焰看到倪玥的表情,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孟潯菫?zāi)サ哪翘住D咂硎菫槟阏业模Y(jié)果找到針的就是你,老天有時挺愛開玩笑的!”
“……哥哥那時就知道我需要這個?”
禾焰點頭,“看樣子是。”
倪玥沉默半響,重新想起了眼前的問題;“……如何解?不會是……?”倪玥不由得想起了燕泣山下的那場解魂術(shù),下意識的抗拒著。
禾焰憐惜地拍了拍她,“放心吧。我只是用鶴骨針逆織那七個穴,不會疼。給你織穴的人大概是怕你疼,用的是凌空淺織,這種手法無論是織還是解,你都不會有感覺。”
“織穴?”倪玥是一點也沒聽過這個,完全沒有概念。其實禾焰浸淫醫(yī)術(shù)多年,也只從倪祈那里得知此術(shù)。不過禾焰的話只說了一半,她的確不會有感覺,但……織穴之人卻是有感覺的。
禾焰深吸了口氣,“倪玥,你……最好睡一覺。雖然不會有感覺,但穴位歸回需要一段時間,很耗元氣,所以結(jié)束后,你會很累。”
倪玥挑唇,“沒關(guān)系,有你這個神醫(yī)在呢,我會沒事。”
禾焰的心微微一動,全身似乎有什么在為這句話里的信任雀躍著。禾焰輕輕一點,倪玥很快睡去。禾焰撫了撫她的頭發(fā),不再耽擱。今日的禾焰已經(jīng)不再是真力不足的倪祈跟班了。禾焰將指尖真力灌滿兩支鶴骨針狹窄的針管,口中輕輕道:“大哥,你知道為了今日,我已經(jīng)練習(xí)了千遍萬遍。你放心吧,我可以的,今日之后,她會自由了。”
兩支骨針慢慢離開禾焰指尖,輕懸于倪玥額發(fā)處,禾焰小指微挑,另一支骨針躍于他指尖,片刻后又離手懸于倪玥左腦,就這樣,十支骨針依次上行,在倪玥的頭部擺出一個梅花狀,只是每支針都不在同一平面上,一支比一支高出半指,盤旋上升著。禾焰左手五指張開,控制著骨針的位置,右手在上方往下一壓,上面七支骨針吐出一線真氣,直入倪玥頭腦,仿佛接上了七根看不到的絲線。禾焰緊張著看著倪玥,見她沒有動靜,放下心來。左手兩指微動,下面的三支骨針依次繞過七支骨針扯出的真氣,進(jìn)四退一,逢二跳針,見三換向……,禾焰將全部的精神都放在這些爛熟于胸的字句上,而指尖的律動隨著這些字句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直覺反應(yīng),就像他在無數(shù)黑夜中練習(xí)的那樣。只是這梅花織法十分繁復(fù),而且四百針后,七個穴位已經(jīng)串起,更要穩(wěn)健醇厚的真力來引導(dǎo)它們復(fù)位,損耗著實很大。倪祈曾說過,最好有一人協(xié)助。但是禾焰也知道,事關(guān)重大,沒了倪祈,他誰也不能信,只能獨自撐下來,外面……只能靠他們了,希望一切順利。
……
時間一分分過去,已經(jīng)兩個時辰了,倪玥睡的很沉,但禾焰似乎有些站不住了,汗水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內(nèi)袍,但他連眼睛都不敢眨,十根手指仍舊靈巧如梭,一點兒也看不出頹跡。如果真氣能看得到的話,那么倪玥的頭頂已經(jīng)織出一朵初綻的梅花。
……
又是兩個時辰,禾焰的手指慢慢停了一下,十指虛張,攏于真氣梅花的上方,還有最后一步!禾焰深吸了口氣,緊閉了下酸澀的眼睛,再次緊緊注視著那朵虛空中的梅,……兩手猛的一握,十支鶴骨針猛的兩兩向上,兩支一個頂點,仿佛那朵虛空的梅花被收攏為一個花苞。十道真氣通過中空的鶴骨針在花苞頂端聚攏,引出七穴本源的記憶,慢慢地,十針兩兩向另一個方向扭錯,好像是朵開擰了的花正在恢復(fù)它原本的自然之態(tài)。倪玥唇角上挑,她的夢里出現(xiàn)一朵正在盛開的梅花,她看著它開放,有種掙脫束縛的放飛感,美妙絕倫。禾焰雖然很吃力,但此刻有種大事既成的愉悅感,這感覺使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辦的到。
竹屋上方突然有輕微的嗶啵之聲,在這寂靜的房間里顯的異常突兀。禾焰不能往上看,但心里知道外面的情況應(yīng)該不樂觀。為了讓倪玥放輕松,他沒有告訴倪玥,竹城從兩年前就不斷地有人潛入,而從她入了城,整個城異常緊張,各路消息在往返傳遞著,今日決不會善了。但不管情況如何,他也無法加快速度,因為充足的時間同樣是關(guān)鍵。他必須以全部的真力穩(wěn)住鶴骨針,讓相互纏繞織結(jié)的輕柔力量同步喚醒七個穴位,等待它們彼此調(diào)整,自動回位。只有如此,他掌下的女子才不會受到一點損傷。
但嗶啵之聲開始不止從一個地方出現(xiàn)。禾焰的冷汗已經(jīng)不知出了幾遍,他只希望屈鳳還和手下的幾百暗衛(wèi)一定要撐到底。嗶啵聲漸大,倪玥似乎睡的不是那么踏實了。而逆向交錯的梅瓣正慢慢展開,尋找著自己最舒適的姿態(tài),馬上……就好了,就差一點了。但就在此時,竹屋上空一聲爆響,屋頂被擊碎了一塊,正直直往禾焰的手指而來。禾焰不能抬頭,但能感覺到撕裂般的駭人氣息。他大睜著眼,將全身的真力集中到指尖,讓指尖堅硬如鋼,而將自己的頭和上半身平穩(wěn)而堅定地移到雙手的正上方,將那朵虛無的梅連同梅下女子的上半身嚴(yán)嚴(yán)護(hù)在身下。終于不用再看那朵梅了,應(yīng)該是成了。禾焰目光移向正要醒來的倪玥,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還是很想在她身邊,但……應(yīng)該沒什么機(jī)會了,只是她的煞息……,希望只是重傷,留口氣做事。倪玥夢里的梅開的完好,飛下枝頭自由的隨風(fēng)而去。鶴骨針突然失去支撐,落在地上。禾焰護(hù)好倪玥,閉上眼睛等待那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