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風都城外鹿林館的巷子,倪玥并從未清醒著來過。崔賜玨很熟悉,他順著墻上的幾處不起眼的印記,帶著倪玥來到一座破敗的大院前,看看四周無人,推開門,拉著倪玥走了進去。
一個少年從影壁后走了出來,這少年健碩高挑,十七八的樣子,一股堅毅之色顯露眉端。他向頭走了一步,行禮道:“見過小姐,在下屈鳳還。收到禾公子的信息后,我集結了附近可用之人,趕往皇城。但風都的暗影不足,事情又太倉促,幸虧遇到崔公子援手,才不至于誤事。”
倪玥從未有過待衛,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倒是崔賜玨道,“你家小姐身體不舒服,先進去吧。”
屈鳳還點頭,走在前面引路,領著幾人轉過瘋長的艾草后,景色突變。草坪上,幾間精致房舍被各色花朵圍繞,內外都打理的干凈舒適。倪玥進了屋子,看到前廳桌上放著套衣裙,旁邊還有茶水點心等物。倪玥一下子坐了下來,一手按著腹部,一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猛地灌了下去。
崔賜玨擔心地看著她問站在一旁的屈鳳還道:“有沒有可靠的府醫?”
“……大公子精通醫術,再加上這宅子并不常用,所以這里沒有專用大夫,可以去外面抓一個來。”
倪玥輕咳了一聲,“不用了,我查不根源的冷痛,普通大夫也看不出來。略略休息一下,也許慢慢就好了。立刻出城的話我也能堅持,只是不能玄出城關了。”
“現在不行,這是各城關最嚴的時候。這宅子十幾年前就置下了,痕跡處理的很干凈,還算隱蔽。何況,他們現在覺的我們急著離開,這里反倒安全。”
崔賜玨點頭道:“倪玥,你先休息吧。”
“我有幾句話同哥哥說。”
屈鳳還行禮退下。崔賜玨坐在倪玥對面,伸手按在她的手腕上,溫陽真氣頓時讓她覺的舒服了一些。“怎么?”
“我好了之后,以為再見不到哥哥了?”倪玥道。
崔賜玨手心動了動。
“賬不該那么算,那個倪玥……是個傻……,”后面的話讓崔賜玨的手掩了回去,“是……哥哥虧欠你太多,讓你遭了那么大罪,本以為你不愿再見到我,但你還能叫我哥哥,……。”崔賜玨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下去。
……
心結已解,倪玥安心躺下休息。崔賜玨帶上房門,心中滋味難以描述。憑心而論,崔賜玨不想做她的兄長,但風都之事過后,連做她的兄長都變的奢侈,更別提其它的了。崔賜玨覺得能為她做些什么,還能好受一些。
倪玥一覺醒來,若不是身上隱疼,倒真像是坐了一場夢。被褥里淡淡的玉蘭香讓她不想動,也不愿動,但還是掙扎著起身去清洗了一番。在摘下伶心簪時,那隱疼再次加深,這讓倪玥想起倪祈死前的最后一句話是‘伶心不要離身’。倪玥端詳了伶心簪一會兒,又思索半天,終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得在那疼痛變的無法忍受之前,將伶心簪插在發上。
倪玥回到前廳,突然想到哥哥怎么會知道她去了紫金皇宮,還同自己都未見過的串家影主一起,剛走到門口,就聽砰的一聲門開了,孟潯堇沖了過來,后面跟著屈鳳還和崔賜玨。孟潯堇見了倪玥大叫道:“謝天謝地你沒事兒,你跑那么快,我凌晨剛進城,城關就戒嚴了,說是抓刺客,把我急壞了。但一想既然是抓刺客,那就是沒抓住你,正想著到哪里去找你,結果……,”孟潯堇一指屈鳳還,“他拉著我就走,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還說能帶我去找你。我正琢磨著他會不會是個騙子,結果還沒琢磨完,就被他弄暈了。”
屈鳳還忙解釋,“是禾公子提到他會來,讓我幫忙接應一下。但他不信我,動靜又太大了,這才弄暈了他。”
“你那個樣子,誰能相信!”孟潯堇明顯很不滿。
倪玥一臉驚疑,崔賜玨才解釋道,“是孟潯堇傳消息給我的。”原來這孟潯堇擔心攔不下倪玥,下山前偷了大師引的紅嘴信翁用,幸好,鳥兒送信兒總比人快。”
“你認得我哥?”倪玥一指帳賜玨,完全不知道這兩個人能有什么交集。
“不認得,但你不總說你哥哥很厲害,是魅盤弟子,所以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他。”孟潯堇道。崔賜玥插嘴,笑道:“我剛進了皇宮,就遇到了這位屈鳳還,彼此試探后,發現可以做回同伙。”
倪玥終于弄明白了這三伙人是怎么湊到一起的,但還是疑惑地望著孟潯堇,“怎么會是你來……?”
孟潯堇抿了抿嘴,打斷了她,“大師引真怒了,讓我……,”孟潯堇突然停了。
倪玥接口道:“讓你來殺我?”倪玥身為全門全引,知道全門可用各個學門之人,以孟潯堇的武功,應該很難執行這個任務,所以有些疑惑。
一旁的崔賜玨一臉驚詫,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孟潯堇比劃出十三彈腿的起式,“既然你明白,那就別怪我,誰讓你什么都敢做,還瞞著我。”
說著,孟潯堇右腿一踏,左腿彈出向倪玥伸去。崔賜玨連動也未動。果然,孟潯堇左腿穩穩停在倪玥面前,上面高高地挑帳一個包裹,一股熟悉地氣味傳到倪玥的鼻子里。倪玥伸手將包裹取了下來,果然是典銘的手藝,臘鹵鴨絲。倪玥已經很長時間食不知味了,但這包臘鹵鴨絲帶給她的卻不只是食欲那么簡單。倪玥的心一動,看向笑嘻嘻地孟潯堇。
“我急吼吼出門時,在門口碰到典師引,典師引不知怎么聽到了炫師引的話,沖回去取了這個給我,讓我告訴你,“跑去個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再別回去。”
倪玥看著他,“那你得受罰?沒準得抄百本書。”
孟潯堇雙手一攤,“我又不傻,干嘛要回去抄書?你不在,我也不呆著了,咱們一起跑吧。”
倪玥說不出話來,因為說什么都說不出她的心情。
崔賜玨伸手將倪玥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坐下,邊打開那包臘鹵鴨絲邊道:“你們不餓嗎?我可要吃了!”
幾人坐下,屈鳳還有些進退兩難。孟潯堇看了他一眼,咬了口饅頭,含混不清道:“倪玥,你是他主子,這小子不敢坐。”
倪玥哦了一下,解釋道:“我們都是這樣吃飯的,你也一起吧。”
屈鳳還有些詫異,也有些猶豫道:“禾公子身份特殊,但屬下……。
孟潯堇繼續含混不清,“我賭他不敢。”
屈鳳還本來只坐下半個屁股,一聽這話,反倒踏實坐穩,一語不發,取了個饅頭咬了一口,挑釁地望著孟潯堇。
孟潯堇反瞪過去,“看什么看……”
倪玥嫌棄道:“孟潯堇,把嘴閉上,再亂噴飯渣,你就別同我吃飯!”
孟潯堇嘎的一下收了聲,屈鳳還也收了目光。屋里一時間好安靜。崔賜玨好笑的看了看幾人,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很久之后,倪玥回想起這次的風啟之行,雖然自己做錯了事,行錯了路,但此行卻是她人生的新篇章,她完全理解了全門對人性的詮釋,而不再是紙上談兵,也深刻認識到自己也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要恢復全門大學之術不僅是為救世人也是救自己。不過,此時的倪玥還不知道,這次的風啟之行也給自己帶來了災難,命運的車輪開始轉動了,而且越轉越快。
屈鳳還很快帶回了消息。太醫全部急召入宮,看樣子風圣之傷的不輕。三皇子留在宮中侍疾,大皇子帶著禁軍在城內四處搜查。二皇子只身追兇,因寡不敵眾,受了重傷,現被送回府救治。中書令的嫡三子阮啟宸入宮后不久,又被皇帝派駐二皇子府醫治風元潞,并下旨令他不愈不歸。后宮白妃在刺殺中身亡,皇帝命厚葬。
倪玥忽閃著空蒙的眸子,久久不語。崔賜玨冷哼一聲,“果然是智門之人,下的本都得取利回來,這是要翻身么?”
屈鳳還又道:“禁軍正挨家搜查。全城封閉,城門不開,城關處加派了人馬,加增了斷玄木。”
孟潯堇撓了撓頭,看向倪玥,“你要是直接將那皇帝殺了,現在肯定就不會這么麻煩。”
孟潯菫剛將禾焰塞給自己的清濯露給倪玥用上,倪玥正閉目養神,沒有答理他。于是孟潯堇繼續自說自話,“皇帝一死,肯定都忙著搶著當皇帝,誰有空答理你?沒誰肚子里還謝你呢?!”
倪玥終于接道:“是這個理兒。”
崔賜玨突然吃吃悶笑,“其實,你那一手絕對比殺了他解恨。”
“只是些外傷罷了。”倪玥悶悶得。
崔賜玨搖搖頭,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你不知道你傷了他哪里?傷的多重?”
“看不真切,應該不是什么要害。”
崔賜玨開始悶笑,肩膀都抖了起來,“那得看要害的定義是什么了,……這么說吧,風啟應該不會再有皇子了,而且,后宮妃子也沒啥用了。幸虧你看不真切,否則會長針眼的。”
倪玥突然明白過來了,臉刷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