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賜玥慢慢走門院門,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棉花堆里。她四處看看,本來對風都就不熟悉,現在是徹底迷了路。還好,走出巷子有個集市,還有幾個擺攤的在收拾東西。
崔賜玥找到個老大爺問清了路,終于弄對了崔府的方向,一步步磨蹭回去。已經看到前面點著燈籠的大黑門了,但在一旁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扶拉住了她。崔賜玥的心一緊又一松,熟悉的竹香永遠都是安全的味道,這是崔賜玨。崔賜玥對上黑夜中的崔賜玨,卻看不到崔賜玨的表情,只看到一雙陰郁的眸子,感覺到他扶住自己的手猛得一緊。
崔賜玨什么也沒問,只是轉身,扶托起崔賜玥進了家門。崔賜玥自是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有多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崔賜玥居然什么也沒問,這種異常讓崔賜玥變得不安了。崔賜玥已經力竭,實在不想再知道什么,于是在花圃前松開哥哥的手,輕輕說了句“想休息了”,就慢慢回了賜玥小筑。
豆包剛驚呼出聲,就被崔賜玥制止了。崔賜玥泡在浴桶里很長時間,甚至感覺自己曾睡過去一小會兒。直到水開始變冷,這才起身,略略收拾后,緩緩去了書房。已經快半夜了,崔書罕準備看完最后這兩頁再去休息。崔賜玥遠遠看到書房內的如豆燭火和映在窗上的高大身影,立刻覺的自己像飄在海上的小船,終于找到了岸。她猛地推門而入,拖過一把竹椅,走到父親身邊坐下,將頭倚在父親的肩上。
這兩天崔賜玥總是粘自己,崔書罕自然知道又是她來了,所以并未轉頭,目光仍舊停在書頁上,但面上多了幾分溫軟笑意。過了一會兒,崔書罕意識到有點兒不對了,她怎么不說話?轉頭看去,一下子變了顏色:“玥兒!你……”
“爹爹,求你別問,也別生氣。女兒今日很難過,只想在爹爹身邊待一會兒?!?p> 崔賜玥軟糯哽咽的低語將崔書罕一肚子的問題堵了回去,尤其轉而想到若是驚動了那人,不會只是掛個彩這個簡單,就略平靜了一點兒,但是……。崔書罕看著這個寶貝女兒,摸摸她的頭,盡量平靜地問:“難過,也不必讓自己受傷,玄門全引至少是能自保的!”
“下次……不會了?!贝拶n玥低呤。
書房里安靜了,崔賜玥閉上了眼睛,沉淪于這種撫慰傷口的溫暖,當崔書罕以為她睡了,卻聽到女兒低低地聲音,“女兒……在煊學的第一場冒險贏了,回風啟的第二場冒險卻是輸了。炫師引曾說,長大的路上總會五味沉雜,好在不管失敗成功都不會徒然經過,所經過的都可以讓自己將來走的更好一些。但這感覺……真得太疼了,我不知道疼多少日子才能再好好走路?!贝拶n玥唇角挑起,眼里卻有了淚意。
崔書罕坐不住了,他起身拉起崔賜玥好好看了一番,立即喚人去請劉大夫,吩咐廚房做些吃食。剛喚了人,就看到崔賜玨來了,后面跟著位大夫。大夫檢查了一番,皺眉,“外傷倒不是太嚴重,且肩頭這藥已經是少見的金貴藥,十天半月就能好了,只是……崔小姐這氣血……,”
崔賜玥打斷了大夫,“大夫直接開方就是。”
大夫愣了愣,心道大抵她的情況都知道,也是,這虧得不是一日兩日,如何能不知道,于是不再多話,開了方子就離開了。
崔賜玥看到桌上的一大碗牛肉湯面,這才覺的饑腸轆轆,端起碗來吃了個精光,心滿意足地縮進了大大的扶手椅中。崔書罕正要讓她上床睡覺,卻發現崔賜玥已經睡著了。
崔賜玨送了大夫回來,神色不明地看著陷在椅子里的崔賜玥。
崔書罕見他來了,低聲怒道:“她今日去哪里了?怎么會那個樣子?我不是叫你不準離開她半步?”
崔賜玨半響吶吶道:“店里有些急事?!?p> 崔書罕急道:“什么急事都急不過你妹妹。你要護好她,這是你的責任!”
崔賜玨不語,崔書罕在屋里走來走去,半晌終于在崔賜玨面前停了下來,“明日你什么都不要做,送她離開風都,回到鴻煊山!”
崔賜玨天人交戰,終于道:“……父親,門口有人守著?!?p> 崔書罕臉色變白了,好在是學武出身,他很快冷靜下來。先將椅子里的崔賜玥抱起來,安置在偏房中,這才回到書房,神色冷峻地問崔賜玨,“什么人?什么時候的事?”
“官府的人,她剛回來那日就有了。”
崔書罕盯著他,“為什么那日沒說?”
崔賜玨默了一下,卻沒回答這話,“父親瞞著我們什么?”
崔書罕張嘴想說什么卻又停住了,他在書房里慢慢踱著步子,崔賜玨一直看著他不語,崔書罕終于停了下來,似乎下了決定,“以你的武功,護她去煊學不是問題,你現在就帶她走?!?p> 崔賜玨沉默了好長時間,慢慢道:“那崔家呢?母親和詞姝呢?你都不管了么?”
崔書罕驚詫地看著這個兒子,他似乎才發現崔賜玨已經大到要自己說了算了。崔書罕努力接受這個變化,沉聲道:“你先帶她走,你們走了之后,我帶你母親和詞姝離開。”
“父親,母親和詞姝要的……不僅僅是活著……!”
崔書罕完全愣住了。
與此同時,一張紙條傳到了霽潞宮。風元潞星眸一暗,她……去了哪里?怎么會受傷?風元潞將紙條攥成了一團,忽然聽到窗外雨打海棠的聲間,眼前都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就是朝顏海棠被雨壓的心碎感。風元潞坐起來,很想去看看她,卻又抑制住了這份沖動。
知道自己是一個實力不足的太子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知道自己除了她,正準備娶白悅音……該是難過了。風元潞告訴自己現在一定得忍一忍,當她失望、難過甚至生氣之后才能看到風都的現實,再看到自己的恩寵,她會感恩戴德的留在自己身邊。
風元潞這么想著,腦中突然出現在萬相大殺中的她。風元潞突然間就沒了信心,她似乎從來同其他人都不一樣,但她愛自己不是么?風元潞星眸又亮了起來。
半夜細雨,第二日的清早格外濕冷,當春日的陽光照到崔賜玥臉上時,崔賜玥醒了。一夜好覺,總會讓崔賜玥有種新生感。她對著陽光笑了笑,來到院前的空地上用將受傷的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跳起了逐日,雖然她仍舊感覺不到逐日舞魂的溫暖,她還是努力想像著那種舒適。
院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崔詞姝像往常一樣來找她,詫異道:“玥兒,你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還同小時候似的,沒事兒就掛點彩?再這樣怎么嫁個好人家!”崔詞姝數落著。
兩人進屋落座,崔賜玥看著崔詞姝手中的嫁衣問道:“姐姐喜歡慕三公子嗎?”
崔詞姝臉微紅:“哥哥帶我見過一面,看起來不討厭。”
“姐姐想過……有一日夫君會納妾嗎?”
崔詞姝的針線停了,“摸著心說,哪個女子會喜歡呢?但世道都是如此,所以女學里的小姐妹說的在理,心里不舒服也得學著接受、包容,至少得做出個大度的樣子。”崔詞姝嘆道。
“姐姐,可我從未想過。”崔賜玥輕輕道。
“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或不想的。”崔詞姝嘆了一聲,繼續繡嫁衣。
崔賜玥偎在一旁看著姐姐做女紅,昨日的一切開始變的越來越清晰,知道風元潞在告訴自己什么了。崔賜玥多少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愿,因為……在他告訴自己的信息里,那……就是個笑話。
金鑲玉的茶碗,值千金的織錦衣袍,她已經努力做好了準備,準備接受進入一個高門會遭受的鄙視和困難,可還是準備不足。更沒有準備的是,這個家已經有了一個正牌主母!
崔賜玥看著姐姐,突然想若自己是姐姐這樣的女子,會如何看待昨天的事?冷靜下來細想,他是一國太子,自己是從七品家的女兒,他在自己的準太子妃面前,用行動宣告了對自己的情義。崔賜玥心一動,自己多少有些高興才對。但是,崔賜玥唯一能確定的是,在自己的諸多情緒中,唯獨沒有幸運這一項,只有深深的悲哀和恥辱感。
崔賜玥在賜月小筑休養了兩日,院里很安靜,像是在為自己的愛情完全無語。就連崔書罕都異常安靜,臉上盡是陰郁,尤其是對崔賜玨,父子兩人之間有種劍發弩張的沉默。
第三日,崔賜玥肩膀的傷已經大好,心口的傷不再流血,卻還是開著的。因為崔賜玥不知道該如何書寫下文,更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正午時分,府外來人,轉交給崔賜玥一張描金小筏。崔賜玥慢慢展開,上面龍筋鶴骨的八個字,給人一種冷厲的美感:“心喜賜玥,逑伴吾生。三月新娘,以正迎側。”
如風元潞想的一樣,崔賜玥的確是愣住了。側妃!且用正妃之禮娶側妃過府!他……確是用了心,但……似乎哪里不對頭!是了,他馬上就要娶白悅音,娶完才一個月,就要迎側妃?即便是遠離風都的崔賜玥也知道這不合規制。打破規制的自然也有,但……那一般是皇家急著重用的人家,才有這樣的殊榮。這對從七品的崔家來說,恩寵過頭,所以就顯得驚人了。
崔賜玥呆呆地將小筏握在手里,心里波濤洶涌,臉上卻看不出喜怒。若說這張紙于她的意義?崔賜玥很清楚,風元潞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他想讓自己相伴的真心。雖然不清楚,但崔賜玥能猜出來,這個側妃已經讓風元潞放棄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