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時已秋暮冬初,北方的氣溫急劇下降。
更多的農人開始了一冬的休養生息,而獵戶們則準備一年中最重要的冬捕。
一來,野物歷經一夏的補充,正是膘肥體壯的時候,二來,冬天的肉類易于保存,所以,入冬到過年這一段時間是獵戶最為繁忙的時候。
但今年卻有所不同,伏羅山獵戶沒有冬捕,農戶也沒有休養,整個伏羅山的勞力幾乎全部動員了起來。
剿滅斷云山土匪之后,伏羅山大發橫財,本來應該論功行賞,犒勞參戰的莊丁。
但是胡正雄卻聽從了兒媳岳可盈的意見,沒有將這筆巨額的財富分配下去。
只是拿出極少部分撫恤了戰死莊丁的遺屬,剩下的全部買成了糧食。
面對如此荒唐的決定,山寨中人反應不一,理解的有之,腹誹的有之。
還有部分人直接當面質疑胡正雄的決定。
最后,這些人不知道在胡正雄那里聽到了什么回答,出來的時候一齊保持了沉默。
不管莊民們都是什么樣的心態,最終,胡正雄的命令還是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了下來。
……
此時的胡不為裹著一身輕便的薄棉披風,站在寨墻上望著忙碌的莊民正將一車車的糧食運到后山新開挖的山洞之中。
說來也怪,自從將嘯西風平滅之后,傻子的魂魄就再沒有出現過,可能這一次真正的消散了。
據岳可盈的計算,這一次買回來的糧食夠山寨目前所有人口吃上三十年。
而正是因為這一次伏羅山大肆的搶購糧食,導致幽州糧價上漲了五成之多。
因此,幽州刺史郭勛不得不緊急下令從外面調運糧食以平抑糧價。
想到這里,胡不為笑了一下:夠吃三十年?天下大亂之后,能堅持五年就已經求之不得了,還想三十年?
“這又是你的主意吧?”
正在出神的胡不為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他一轉頭,看見素素身著一襲白裙,單薄的似乎可以被這暮秋的風隨時吹破。
她面容比聲音更加清冷,寒風刺骨中,她白裙飄揚,如同一只上下翻飛的蝴蝶,翩翩起舞。
胡不為呆了一下,詫異的問道:
“你怎么在這里?”
婚禮的當日,素素便看清了他的裝傻,幾次在心中流露出殺機,但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當時的胡不為并不知道素素嫁給他的真實用意。
不過,他卻一直相當理智,并不認為素素會與他雙宿雙飛。
但至少,經過這一番對話,可以讓她對自己的仇恨稍稍減輕一點,畢竟,將一個擁有絕世武功的仇人放在自己的身邊絕對不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胡不為也從來沒有天真的認為,自己能有一天感化她,讓她愛上自己,只要她不時時刻刻想著殺死自己就阿彌陀佛了。
誰曾想,婚禮的第二天,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的時候,胡正雄就急急忙忙跑到她們都洞房門前,敲開門之后,語無倫次的告訴素素:
“老太君懸梁自盡了。”
聞訊之后的素素目眥欲裂,一把扯下身上的婚服,撞碎房門,飛縱而去。
胡不為呆愣了半天之后,鬼使神差的帶著玉兒趕往楊家。
悲痛欲絕的素素見到趕來的胡不為,氣急之下,拂袖輕輕一揮,將胡不為掃出楊家。
等玉兒將胡不為扶起的時候,胡不為口中鮮血狂吐,很快就昏迷了過去。
好在,素素當時雖然氣急,下手還是留了余地,胡不為雖然傷重,但在附近名醫鬼手蘇流的盡心治療之下,在床上躺了半月之后痊愈。
后來,他聽說,在老太君臨死之前,幾乎將楊家家財散盡,將以前楊天倫買下的大量仆童丫鬟大部遣散,只留下幾個照顧一家的丫鬟小廝。
曾經,在山寨中戰地上百畝的楊家府邸也被老太君盡數分割送人,只給楊家孤兒寡母留了一座光夠居住的小院。
之后,將素素送進胡家之后便懸梁自盡。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胡不為半天不語,在他心中,第一次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老太君產生了深深的敬佩。
自己兒孫被殺,她自然心如死灰,便萌生死志。
臨死前,將家財散盡,因為她知道,憑楊家的孤兒寡母絕對守不住,與其這樣,還不如大大方方送人,或可為楊家的后輩兒孫買點好名聲。這是何等的氣魄,一個老太太,有如此深謀遠慮,能不讓他欽佩?
可是,這一切,又因為素素這個逆天的存在,讓老太君這一舉動讓胡不為感覺有點多余。
首先,對于將素素嫁給他的用意,他還是有點想不明白。
再次,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素素的功夫,那么,以素素的功夫,想要保護楊家自然輕而易舉,別的不說,光是她師傅葉法善的名頭就足以震懾一切宵小。
至于胡家,從殺死楊天倫起,胡正雄就心存愧疚,自然不會再對楊家孤兒寡母下手。
這些問題或許只能靠時間來回答,但胡不為心中隱隱覺得,老太君此舉似乎正確,什么原因,他暫時想不清楚。
給老太君過完頭七,按照老太君的意愿,楊家在胡正雄的幫助之下,一家五口同日出殯、入土為安。
同一日,素素也依照老太君遺言回到了胡家。
從此,她帶著十鳳,住在胡家一個偏院,深居簡出,胡不為再沒有見過。
今天,是胡不為傷好之后第一次上寨墻。
沒有讓玉兒跟隨,沒有想到,在這里遇到素素,而且也沒有帶著十鳳。
見素素在等著他的回答,胡不為收回目光,微微點點頭。
素素似乎早已預料到胡不為的答案,沒有多少意外,只是稍微有點急切的追問:
“為什么?”
胡不為沉吟了一下,反問道:
“據說你們道家有各種手段,預知天下事,是這樣嗎?”
素素楞了一下,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自己下山之前,師傅葉法善的話。
但隨后,她搖搖頭,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依不饒的追問: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胡不為轉身,負手立于寨墻之上,望向了被重山阻隔的遠方,輕聲開口:
“世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