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年少,不懂欺騙是何物,而歲月漸老,活成精時,對人對事便不如從前執著,這怕就是為人的悲哀。”勝聰似乎有些醉意,“從少女熬成小老太太,竟活成了悲哀,我愧對師父啊!”
“世路唯堅,人路唯難。流聲剎彌故師父曾說過的一句話。”顧諳道。
勝聰突地從倚著的樹杈上躍起,任身形趨向平行的方向,跳脫出大樹的范圍,兩足立而身不墜。
“刖汀懼我,非是因為信念,她的執念并不比我少。她懼我,是她以為我參透了仙道,天女轉世入我門,于她便是佐證。”勝聰回頭對顧諳道,“來,我教你此術。”
顧諳一愣。
“刖汀的狡詐詭譎令人膽寒,我命不久矣,蒼蕁獨木難支,她尋你助力,我也添一分力。成仙得道是刖汀的弱點,唯一的弱點。我今將此術教給你,將來或可做計誘殺之。”
顧諳又愣。
“這個世道,我們的命術------我怕會成全蒼蕁。那日在流聲剎,帝星亮,我心有光乍現。既然偷了浮生,便做筏做橋,送你們一程。”
顧諳生出相惜之感,若勝師生于此世,兩人攜手,定會造就一個全新的天女門派。
高遠處有螢火突亮,閃了幾閃,化作一線漸漸隱去。
“師父來了。”
勝聰身形一錯,倏然落地。惹來顧諳唏噓。
“此術還不如幻術可御敵,偏偏刖汀眼饞得要命。”勝聰回頭道。
“也許刖汀以為是您沒有將此術正確演繹出來,也因此更招她嫉妒。”
東天的黎明微微掀起一角,發出淡藍的光,與啟明星遙相呼應,默默地------
蒼蕁似未作梳洗,像是粗略地用手攏攢于腦后,勝聰頗為歡喜舊友同她同樣的不愛修飾,“嘿嘿”兩聲道:“你如今活得這么小心嗎?連相見都選個荒僻之地。”
蒼蕁“哼”了一聲,轉頭對顧諳道:“路上既遇上蘇淇,為什么沒有斬草除根?”
“我猜測師父大人是認為一枚擺在明面的棋子比暗棋用起來順手些。”
“你送了東地太子三支冰針。”
“徒兒可是全了北地禮儀的。”
蒼蕁似乎只是想證明這兩件事,而不想對此發表什么意見和看法。扭頭對勝聰道:“好好在南地待著不好嗎?多活幾年不好嗎?巴巴地急著趕來做什么?”
“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勝聰笑道。
“救你一點成就都沒有。我不過是想看看咱們誰死在前頭。”
勝聰聽著蒼蕁的口是心非,輕輕拍了拍顧諳的肩頭,道:“有這么個師父也夠你受的。好在你比較善解人意。”
顧諳并未加入二位長輩的拌嘴,而是環顧四周,問道:“師父下山,怎么沒帶弟子?”
一向在徒弟面前嚴肅的蒼蕁,竟也學了勝聰的幽默道:“你見過拖家帶口地逃命的嗎?”
“是天女峰出了什么事嗎?”
“你選的人很好用,不會有人知道我提前出關。世上的事瞬息萬變,趁天未變時趕緊做點什么好了無遺憾。你兩位師姐不會回山了,你也不必回了。”
“師父算半路截人嗎?”
蒼蕁用手指梳了梳散亂稀疏的頭發,嘆道:“做徒弟時凡事有師父及同門,日子何其逍遙,沒想到做了師父,這么多煩惱之事。”
“師父欲何往?”
“不必打聽。”
“師父何時歸?”
“明年春,天女河會。”
蒼蕁話畢,挽手勝聰,踏晨曦而去。
顧諳立于原地,半晌道出一句:“還是不習慣問問我的打算嗎?”
遠方小路上,蒼蕁借著亮光看勝聰的衣著,挖苦道:“你都窮到這個地步了?”
“所以你方才沒有注意到顧諳也是如此打扮?”
“喬裝是為了躲避刺客。”蒼蕁道出自己的答案。
“蒼蕁,你是因為什么收顧諳做徒?”未等蒼蕁答話,勝聰又道,“她做了你五年徒弟,你可曾真正走進她的內心?”
“說什么矯情的話?我用她,以弟子為質,顧延齡豈會不知我的用意?豈會不同她明講?”
“瞧,天女派的自視清高,視一切江湖門派為草莽、為不屑。說來這也不能怪你,師門傳承,固守的規制,門下弟子皆出士族。顧諳雖出身江湖,但一身作派絲毫不遜名門貴族。”
“所以你這是為她打抱不平了?”
“你待她的確不親。”
“這是她說的?這個沒良心的。”
“是你給她的感覺不喜歡她,怎么能賴到她的頭上?”
蒼蕁站定:“你這個老太太,被她騙了。她出身江湖?相師堂儼然已是江湖之首,其勢足可與皇室相抗;顧諳之母被譽‘陶朱門小娘子’,陶朱門為天下商門之首;流聲剎七空大師的方丈室你出入幾回?顧諳自小常居;還有我這天女峰,還有我,待她如珠如寶。你是哪只眼睛瞧得,哪只耳朵聽得,以為她在我這兒不受待見?這天下,有誰能及她的聰慧絕倫?她一個精得透頂的人,會舍得在我這兒受委屈?”
勝聰愣在當場,疑問道:“我果真被她騙了?”
蒼蕁一副管教模樣:“年輕時容易上當被人騙,老了也不長記性。”
勝聰并未生氣,反而為顧諳辯解道:“她與我不熟,不了解,當然不敢盡言實話。”
“那么,你對她所講,是否句句屬實?”
“自然無假。”
“勝聰,無論講法論道,天下鮮有你對手;你待同門及弟子的寬厚仁慈、教授有道連我都敬服;你對王族的殫精竭慮、對士族的良苦用心天下聞名。怎么這樣的你會如此信任才見過幾面的顧諳?若說你沒有私心,我可是不信的。”
“我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欲成就一段姻緣。”
蒼蕁肅顏,半晌道:“這個問題你問過她嗎?”
“在流聲剎,我曾問卜過你的二弟子,如今我來問你,顧諳與南宮軼,何解?”
初陽漸升,普照大地。
羊腸小路上的兩個婦人,像在嘮著家常,求問家中可有待嫁女?
蒼蕁認真答道:“無解!”
小路蜿蜒,蜿蜒。
路盡頭有大路通往照鄴。
顧諳揚馬而去的余煙散處,有微風吹起馬車簾角,露出少女皓腕,如凝脂玉。
車上,唐不敏嘴角掛著優雅的笑。
(顧諳與南宮軼,何解?怎么么像在解方程式?x 與y,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