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第四日駛進明月河碼頭,有甲胄將士迎候,刀劍晃晃。
“你這是生怕別人不知你是一國太子啊!”顧諳取笑道。
“家里威儀。”南宮軼倚靠船欄看向高遠的皇宮。
冬桑腳不沾地地張羅著,忙得不亦樂乎。
“你這位侍從不錯!”
“母后給我選的。”南宮軼的解釋里多了刻意。顧諳卻不在意,“你是嚴后的護身符,她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船頭,有少女沖著樓船歡呼跳躍。
顧諳又道:“南宮縝,蜜罐里長大的公主。”
南宮軼近前道:“我也會把諳諳養在蜜罐里。”
顧諳“撲哧”一笑:“干嘛?招蜜蜂?”
“天天看著,天天甜膩著。”南宮軼滿目春情。
顧諳一擺手,道:“你還是多想想怎么調查毒朱砂一案吧!那么多人枉死。”
“我會查的。”
“南國的風情果與北地不同,微動漣漪,沙禽掠岸,一派盛景。”
“諳諳,我明日請你踏春,游一游京都可好?”
“太子爺,你沒有事做嗎?我可是來接相師堂四師的。”
南宮軼高深莫測地一笑:“諳諳,當著真人就不要就假話了,若只為接人,何故北地皇帝遇刺,你都回不去?”
顧諳也回諷道:“你不也在我面前表現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嗎?你我半斤八兩。”
“我對諳諳可是真心。”南宮軼極力辯解著。
“我也是真心的,真心不想隨你游玩。”顧諳玩著文字游戲。
“諳諳說這話傷我心。”
顧諳聞言喜道:“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可我還是喜歡諳諳,止不住地喜歡。”南宮軼坦言自己的情感。
顧諳挫敗感又起,轉身入了樓船,不再出來。
樓船靠岸,南宮縝蹦跳地躍上船板,一路“哥哥”地叫著奔向南宮軼。南宮軼看著嬌俏單純的妹妹,心里涌起一陣憐惜,正想伸手去拭她鼻翼汗珠,卻驚覺一股懼意由心而升,他駭然地后退兩步,心陡變涼。他回頭望閉不出艙的顧諳,憂愁襲上心頭。
他還是他,是那個害怕女人的南宮軼,不同的是她。
南宮縝絲毫未發現哥哥的異狀,站在哥哥面前,仰頭看著,崇拜的眼神落在顧諳眼中,讓她想起長生果,若弟弟還活著,他也會用這種眼神仰視自己吧?
南宮軼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她,像多情的漢子。顧諳關上艙窗,對賀賁道:“甲四里第一笙的宅院,我們住那里。”
“小姐不住堂內?”
“我如今是聞名天下之人,行事得低調些。”
章兒收拾著包裹道:“我的小姐,你從來都不知低調兩字怎么寫的。”
顧諳似從不會與章兒惱,轉頭又對賀賁道:“四師應該已經在甲四里了。咱們也快些。還有看緊陳娘,她腦袋時清醒時迷糊。”
“是!”
章兒感慨道:“幸好彌故師父沒跟來,不然我得少吃多少雞腿啊!”
“南地的雞腿好吃嗎?”顧諳道。
恰陳娘與狗一前一后從門口過,回了一句道:“沒有我做的好吃。”
章兒笑著對陳娘道:“陳娘,我就喜歡你這口氣,不把天下廚子放在眼里的氣魄。”
陳娘似找到知己,點頭贊章兒的好眼光。
南地甲四里是靠近皇都四里第一等的地界,俗稱“甲四里”。
第一笙的宅子并不大,但勝在幽靜,院內建了兩排回廊,藤蔓纏繞,蔽了許多日光,回廊內側美人靠漆成紅色,干凈素雅。院中無樹,東南角僻出一方來種了幾株向陽花,雖未成蓋,卻已有亭亭模樣。
女姁半蹲在向陽花前,在認真地瞧著什么。
“四師?”
女姁回頭,燦然一笑:“快來,這穴螞蟻比以前多了不少,等湊夠二兩了,抓來泡酒。”
顧諳被女姁大煞風景的話引得一時忘記想說什么,無奈地站在原地看女姁逗螞蟻。
陳娘挨近,越過半頭看女姁問顧諳道:“這囡囡長得漂亮,是你姐妹?”
顧諳笑道:“異父異母的親姐姐。”
陳娘沒聽出顧諳話里的打趣及陷阱,重又上下打量了女姁道:“你愿意給我做兒媳婦嗎?”
女姁一愣,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又轉,好笑道:“我嘴刁,會吃窮你兒子的。”
“不怕。”
女姁看著陳娘認真的樣子,更覺好笑,道:“好婆婆,我現在就餓了,快去做飯啊!”
陳娘痛快地應聲,拐了兩拐便沒影了。顧諳這才道:“陳娘腦袋不清醒,你何苦逗她?”
“小丫頭,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她撩我的------”女姁話還沒說完,陳娘從拐角處露出腦袋問道:“兒媳婦,你喜歡吃酸的還是甜的?”
女姁嘻嘻一笑:“我喜歡吃甜酸的。”
陳娘一臉的開心:“好兒媳!”
女姁得瑟地看著顧諳,拉著長音,喊道:“好婆婆------千萬快些啊!”
里間傳來爽朗的答應聲。
顧諳搖頭嘆道:“頭疼!”
女姁咯咯笑著,露出少女嬌羞的神態,惹人愛憐;眉梢卻在向上輕揚的瞬間,點出嫵媚風情,令人神馳。
“四師與岳言談得怎樣?”
女姁嬌嗔地白了顧諳一眼:“小丫頭,都不夸贊我漂亮。”
“四師的美豈是我夸贊兩句能說盡的?”
“你就哄我吧!”女姁引著顧諳向后院走去,長裙飄曳,纖纖素指時而撫面,時而輕搭在下顎處,嬌妍之態渾然天成,引得在院中勞作的仆人駐足癡望。
“四師之媚總在不經意間惹人憐惜。”
女姁笑著:“那個岳言可不在你說之列,倒對得起他‘錚骨’之名。我在御史臺幾日,見他掌監察之事,言行有據,不躁不驕,確實是個人才。”
“四師可查到什么?”
進至屋內的兩人,徑自坐在窗下的梅桌上,透過軒窗正可以看到東南角那幾簇向陽花。
“真查到了?”顧諳雙追問道。
女姁抬眼,輕聲道:“魯嗣(章嗣)與章兒非一母所生,你可知?”
顧諳微愣:“不知!”
“溹嶺章氏,章魯只其中一支,幼時并未受族中優待,常獨自外出游學增識,婚后亦如是。南杞圣符五年,章魯入南地,曾因水土服生病月余,偶遇章兒的娘庚五娘,被其救下,日久便生了情,庚五娘有了身孕。章魯窮澀,將五娘帶回北地某處,直至生產并無人知,后五娘無故失蹤,至今無訊,所生章兒被抱回溹嶺由章氏養大。”
顧諳不經意地朝章兒所憩的房間看了一眼,問女姁道:“那個庚五娘,身份可疑?”
女姁贊道:“諳兒真有做諜者的天賦。庚五娘,南帝庚妃胞妹。”
“怎么可能?”
“當年庚妃被太后賜死,合族被誅,庚五娘似提前有預感,知南杞無立足之地,與章魯刻意相遇,遠避北地,生女后離去。”
“京北七門誣告老師叛國一事中北芷地圖是庚五娘所為?”
“我不知。不過按常理推測其族人無幸,章魯是庚五娘最好的庇護傘,沒有理由嫁禍或陷害他啊?”
“四師還查到什么?”
“當年奉旨暗殺庚氏一族的官員是岳言的哥哥,所以我才知道得這么詳細,不過岳言的兄嫂后來在出使北芷的途中被害,沒有抓到兇手。”
“是庚五娘?”
“岳言說他曾調查過此事,但一直無果。”
顧諳沉吟道:“四師,依常理,皇妃被賜死,其族男丁獲罪或死或貶或流放,女眷多沒入官妓或賣入官宦人家,何至于落個暗殺之果?”
“皇家之事,岳言很謹慎,卷宗上沒有的事情便是猜測之言也不肯透露半句。不過我聽聞南杞有瓦肆,能人異士多如過江之鯽,在那里能聽到很多秘聞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