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諳玩轉著手里的杯盅,不發一言。
“諳諳,這是最新鮮的蓮子。”
“山上還有最新鮮的毒朱砂。”顧諳不諱道。
南宮軼面上未露絲毫驚疑,道:“是彌故師父告訴你的?”
“所以你是知道彌故隨我同行后,才以駱縣縣令強征蓮女游船之名逛我們來這兒了?”
“諳諳誤會我了。請你襄助是真,駱縣縣令強征蓮女一事也是真,彌故師父的加入算意外之喜。”
顧諳用細篾挑起一顆渾圓的鮮蓮子放到瓷碟里,用小刀劈開兩半,邊用細篾扎著小半送入口中,邊將翻扣的另一半蓮子翻過來,欲挑其中的蓮芯,卻發現沒有蓮芯,抬頭問道:“蓮芯呢?”
“剔除了。”南宮軼道,“省得你麻煩。”
顧諳將瓷碟向邊上一推,問道:“哪個要你多事了?”
“你喜歡挑蓮芯?”
顧諳頭大道:“我喜歡吃蓮芯。”
“諳諳,你嘗嘗山泉水,甘甜冰冽。”南宮軼討好道。
顧諳反倒將杯盅一并推了出去,冷冷道:“不喝。”
“我記著諳諳的喜好了。”南宮軼小心著,“這盅不喜歡,我著人給你換一盅。”
顧諳厲色道:“南宮軼!”
“是!”
“你是一國太子。”
“怎么了?”
“皇宮多粉黛,你應該是在脂粉堆里長大的,所以,是她們教你這樣討女兒家歡喜的?”
“我這樣,諳諳歡喜嗎?”南宮軼不答反問。
“不喜歡。太假,你這刻意扮得太假。”
南宮軼摸著自己的臉,誠懇道:“我是真心的,不是裝出來的。”
顧諳微嘆道:“我知你自小熟百史、通律法,雖養在后宮,但嚴后那樣性情的人不會培養出不諳世事的太子。”
“諳諳想說什么?”
“帝王家本就無情,何況你被熏染了這么多年?在你們皇家心里,只做對自己有益的事,哪怕婚姻愛情。”
“諳諳,難道只有皇家人才會做只對自己有益的事嗎?這世上誰不是這樣?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哪個規定我出身皇家,熟知百史,就不能喜歡人?就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喜歡人?”
“好,我收回方才的話。”
南宮軼認真道:“諳諳,世事與情愛不一樣。誰規定懂事理就一定曉情愛。你是天之驕女,你懂男女之情嗎?你懂男女相處之道嗎?”
顧諳倔倔地抬眼與他對視,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懂這些?”
“瞧,諳諳,你也不懂的。所以不要批評我的情感,它可能幼稚了些,但是真摯的,由心而發。”
“倘我是平常村姑,你還會這么說?”
“諳諳,倘你是平常村姑,我們不會有相識的機會。”
“倘我與你有仇------”
“倘你我有仇,或許我早已殺了你。可是在你沒成為村姑之前,沒與我結仇之前,我就喜歡上你了,這之后,你若成了村姑、成了我的仇家,我依然會喜歡你。”南宮軼眼神熾熱地看著顧諳道,“諳諳,這答案你可滿意?”
顧諳點頭:“滿意!可我依然不喜歡你。”
南宮軼面上不見失望與頹廢,反而笑道:“沒關系,這不妨礙我喜歡你。”
顧諳反而有種挫敗感,撿起推到一邊的細篾,慢慢攪著杯盅里的蓮子,一下一下,攪的心亂了起來。
“諳諳,你能說服彌故師父配制這種朱砂的解藥嗎?”
諳諳坐在椅子上,凝思了一會兒,悠悠地蕩著雙腿,道:“不能。”
“諳諳,我身邊沒有這樣的能人。”
“你有半壁公子啊!”
“半壁不懂這些。”南宮軼直言道。
諳諳坐正,直視南宮軼道:“南宮軼,我這人有個習慣,我不愿求人,也不愿別人求我。我求著人便要想何時才能償還人情,別人求我我又會被念著何時才能償還欠我的情。你知道我少時曾于流聲剎中成長,多少聽了佛家因果之論,且你也同我講過,前世今生是因果業報,我只想好好過今生,不想與任何人結來世緣分。”
南宮軼起身來至顧諳身邊慢慢蹲下,仰起頭勸道:“諳諳,這不是業報,是為那些枉死之人辨公正。”
顧諳看著南宮軼認真的模樣,看他閃亮眸中同樣認真的自己,輕問道:“公正與權利,有時是敵人。你確定自己的選擇?哪怕與你對立的是皇親國戚,你母后一族?”
“是!”
“這件事情我有什么好處?”
“諳諳不樂見我與母后一族對立?”
顧諳點頭一笑:“倒是值得一試。”
然后,南宮軼就笑了。笑著笑著,將顧諳擁入懷中。
顧諳被南宮軼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直覺大腦一片空白,半天才警醒過來,猛地將他推倒在地,怒喝道:“南宮軼!”
南宮軼傻笑著起身向屋外跑去,邊跑邊喊道:“諳諳,我給你換蓮子去!”
顧諳氣極,抓起桌上杯盅,朝門口狠狠丟去,卻被入屋的人伸手捉去,笑道:“是誰惹你生這么大氣?”
顧諳轉身坐回椅上,氣道:“下次一定要找個水深的地方,好好嗆嗆他。”
彌故笑道:“我幫你!”
“你去哪里了,那個南宮軼原本是來求你的。”
“求你不是更好用?”
“你明知他會來,故意躲開的吧?”
“出家人,不宜與塵世結深緣。”
顧諳白了他一眼:“不要學老和尚說話,作出一副高深的樣子,大家都是俗人,不過所處環境不同罷了,誰人不是塵世生的?你娘生了你,你卻要跟她說‘咱們不熟’?”
“看來真是氣極了,差點就要罵天了。”
顧諳氣他道:“我應了他請你配制解藥。”
彌故手卷佛珠道:“即使他不求,我也會配制的,畢竟此山立在那兒,總會有人因它中毒,有了解藥,人們就不會怕了。不過順水人情,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那就有勞彌故師父了。”顧諳陰陽怪氣道。
“師父來信,詢問你的身體狀況。”
“老和尚故意的吧?我下山時可是活蹦亂跳的,哪里有不好二字?明著問我,實則是催你回寺呢?”
“公子,臆測別人的用心不是好習慣。”
顧諳“哼”道:“那他還說什么了?”
彌故一本正經道:“師父問小僧何時回寺!”
顧諳撫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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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行云
真好!我的顧大小姐越來越接地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