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兒睜開眼看到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嬌艷面容時,就知道自己躲過一劫,不由展顏一笑。
顧諳坐在床邊怒目瞪道:“還敢笑?”
章兒吐出舌頭,上面雖已無血跡,但斑駁殷紅一片,舌尖創傷猶甚。她嗚嗚地示意自己的可憐。
彌故端著藥碗走近。
顧諳氣道:“不給她上藥,讓她長長記性。”
章兒眨著眼睛,頭靠近顧諳,臉摩挲著顧諳大腿,一臉的討好。顧諳罵道:“你是傻子啊?明明知道桑暮是敵人,還中了他的圈套?”
章兒“嗚嗚”地含糊地解釋著。
“差一點小命就沒了!”顧諳狠狠地揚起巴掌,卻終是沒有落下,而是接過彌故的藥碗,慢慢地喂將起來,一匙藥汁多半都順著章兒下頜滑下去。
章兒勉強掙扎著起來,要過顧諳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一臉嫌棄的表情。顧諳氣極:“我這么侍候你,你還嫌棄我?”
章兒伸手握住顧諳的手,輕輕靠過去,彌故收拾空藥碗,無聲而退,將這一室溫暖留著姐妹倆。
顧諳輕輕地拍著章兒的手,心疼道:“不要再這樣膽大了,總得保證自己性命無虞,你才有機會調查你娘的身世。駱縣的地志我給你講過,這是個詭異的地方,不要再冒險了。再說僅憑一把鑲嵌黑珍珠的短刀,我們也不能確認你娘就與珍珠湖有什么聯系。”
章兒用食指慢慢撫摸顧諳光滑纖指,不言語。
“章兒,咱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喝我娘的奶長大,這叫一奶同胞------”
章兒抬起懵懵的雙眼,一副“一奶同胞”原來還有這種解釋的表情。
顧諳興起:“章兒,你又黑了!”
章兒不依,一個勁兒地朝顧諳懷里鉆去,嘴里還“嗚嗚”地抗議著,一使勁,扯痛心上傷口,“嘶”地抽口涼氣,停了下來。
顧諳安置她躺下,道:“傷口用的四師的藥,怕你留什么遺癥,用了很多,估計再過三兩日便可以下地了。”
章兒“嗯”了聲。
可顯然顧諳此番話的目的并不在章兒的傷勢上,又道:“所以下次再有偷藥這事,就交給你了。”
章兒瞪大眼睛,一臉疑問。
顧諳白了她一眼:“我怕挨打嘛!”
章兒怒道:“我也怕啊!”
顧諳一副明了的表情:“眾挨打不如你挨打,就這么說定了!”說著,還甚為關切地掖了掖她被角,笑道,“餓了吧?我給你熬粥去。”
章兒抗議無效,只能眼睜睜看著顧諳關門離去。
門關上的一剎那,顧諳倚靠在門邊,長吁一口氣。
賀賁靜穆地守在一旁。
半晌,顧諳扭頭向賀賁道:“找到一啄門的總堂。”
賀賁低頭答是。
“章兒喜歡雜米粥,你著人尋幾樣送來,我要給她熬粥。”
“是!”
“南宮軼在做什么?”顧諳將賀賁引至自己房中開始尋問。
“他在駱縣好像有幾個熟知,這會兒正在屋里和他們聊事。”
“不必跟得太近,咱們找人要緊。”
“是!”
“可有打聽到什么消息?”
“農戶說去年鑿山修路,官府調的都是重刑犯,白天勞作,夜晚集中看押,既無逃犯亦沒見過生面孔出入,出事后按照在冊人數已補給其家銀財,據說這案子是刑部與戶部合辦的,當地百姓都能講出個一二。”
顧諳不解道:“既已結案,南宮軼還來調查必有蹊蹺。他既知曉咱們,你們也不必刻意躲著,打探到什么消息都告訴他。”
“是!”
“錚王那里可有消息?”
“叛軍幾次攻打雍城未果,后退百里安營后便傳出珉王被錚王殺了的消息。”
顧諳正了正身子,道:“這么快就倒戈了?”
“是!錚王以‘勤王’之名接手了珉王的兵士,已經請皇封了。”
顧諳輕蔑道:“小兒伎倆。”
“皇帝為安民心,大肆表彰,準了錚王。”
顧諳冷笑著:“攻城掠地豈是說說那么簡單?珉王封地多是烏合之眾,拉出來遛馬都不夠分量,怎么和雍城守備軍相比?賀蕭是皇帝的娘舅,跨馬斬王族的主兒,二王遇上他,非死即傷。”
“錚王應該也是看到這一點兒才降了。”
“別看咱們這位小皇帝年紀小,卻極是愛惜羽毛,怎肯容別人拿污水潑弄?錚王曾伴君側,自是曉得皇帝的秉性,所以他求和一點兒都不意外,我只是想看看皇帝會用什么方法殺他。”
賀賁不語。
顧諳嘆道:“瞧瞧,皇權有什么好?把好好的孩子逼得都敢殺人了。”
“所以堂主才贊成退隱之計。”賀賁道。
“雖說伴君如伴虎,可咱們相師一堂在這片天下也生活了八十多年,當年十八勇士,如今八千子弟,賀叔,您說怎么撤?”
賀賁沒想到小姐由當年國勢聊到堂內一事,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是沒有言語。
“我爹的心思,你們四司八堂揣摩的比我透。”顧諳道,“可十二師不能代表八千子弟,賀楠不就喜歡經營賀家樓?”
“他愚笨,能學點手藝傍身養活妻兒已很好了。至于將來,屬下------不想苛求他。”
“瞧,連賀叔都是這么個打算,其他人更不必說,畢竟花花世界的功名利祿更令年輕一代相師人執著追求。”
“賀叔,老一輩相師堂人認為自己不是原生子民,不會對這片天地產生歸屬感,認為這里不是咱們的根,可是新一代弟子不懂,我們不能因為他們的不懂就放棄他們。”
“是!”
“比如我,我生在北芷,認為自己就是北芷人。喜歡老百姓安居樂業,喜歡國家富強安定,這并不與咱們相師堂的祖訓相悖。”顧諳抬頭正視道,“所以,為給老一輩相師人謀一個安穩太平的歸隱地,我只有固守這個江湖了。”
“小姐?”
“賀叔,你想過沒有,有生之年,我們可能都找不到那個結界,回不去?”
賀賁亦認真地看著小姐,忽地一笑:“小姐,尋找結界咱們不是第一人,祖輩、父輩不也一直沒找到嗎?那又如何?至少他們把希望留了下來!”
顧諳了然一笑:“是!他們把希望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