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外,兵馬司攜護城軍趨近,隱約傳來足踏石板的聲響,急促、間有凌亂。
戲臺上,有兩人正在廝殺。
天上,方才暖陽和煦,這一會就變了,陰云布滿天際,城主府上猶重。風從兵士的衣角處、踩踏處肅殺而來。
暮春的這場雨,來得毫無征兆。傾泄而下,迅急的不像春雨,倒像秋雨,急著下完這一場去赴冬日的約。雨里的冷意漸漸襲來,打在人身透骨寒。方才還躲著看戲的人們早已四散,或尋了茶館、或最近奔了坊間,只有戲臺上的兩人,還戰在一處。
兵士行近,還未請示指令,便有殺手從天而降,刀劍刺破雨簾,以迅雷之勢出現在兵士身邊,極有規律、極有節奏地斜掃向兵士的頸部,噴灑而出的血霧瞬間融入雨中,流到地上,形成一道道水溝,無目的地流淌。
戲臺上的厲以方暴喝奮進,手里那柄從殺手搶過的劍已被對方的長槍卷得崩了刃,饒是如此也未見厲以方有絲毫慌亂之意。唯見手下死于悄無聲息的刺殺,將軍心頭一疼,欲以進為退,露個破綻好得機奔向眾軍士。奈何臺上那名殺手步步緊逼,不給厲以方絲毫喘息機會,更遑論他以進為退的保卒之法。
厲以方左腳麻木的已沒了知覺,他才驚覺自己中毒了。他對毒藥知之甚少,不知自己所中何毒,只得咬緊牙關,嚼了一粒普通的解毒藥,一股霸道之氣凝緊心神,直沖靈臺。厲以方執著卷刃劍披荊斬棘,硬是在兵士與殺手間掀起一道雨墻,護住眾兵士,卻將后背完全空出。殺手槍尖擰花,挽成一簇花雨,沖進厲以方的肋部,接著殺手手上一用勁,槍尖在厲以方體內旋轉一下后猛地抽出。厲以方身子不受控制地踉蹌,腳下明顯不穩,搶了幾步,終是失去力道,左膝重重地跪倒在地,厲以方知道膝蓋骨碎了??墒侨缃裰畡莞绢櫜簧舷ドw,耳聽著第二槍至,厲以方狠命地強扳身子凌空而起,右腳陡出,正踢中槍桿,鐵鑄的槍“嘎巴”脆裂成節,厲以方眼力極準地抓住槍尖,疾步向前,準確無誤地將槍尖插入對方心口處,又擁其入懷,將槍尖向里送了幾寸后,他人也跟著殺手應聲倒地,血花四濺。
雨更急了------
城主府門大開,有親隨奔至厲以方身邊,撕裂的喊聲破了音,打碎雨落的節奏,讓聽者聞之亦悲。
城主府對面酒樓三層,窗戶還在開著,顧諳盯著雨中拚殺的一幕,左手卻是緊緊地將章兒壓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章兒咬唇不語,呼吸凝重,直直地盯著顧諳。
“賀叔叔,速發令,攔回四師至硯城?!?p> “是!”
章兒沉聲道:“你可以救他。”
城主府里有少女奔出,有幕布扯起遮住寒雨。少女一邊用手捂住厲以方的傷口,一邊接過身邊人遞過的棉布,快速地敷藥包扎起來。
“賀叔,撤回令箭,著四師不必來了?!?p> 章兒聞言,扭身而起,幕布下,厲以方微睜了雙眼,親隨喜極而泣的歡呼起來。章兒這才敢泣出聲來。
“章兒,這是他的棋?!?p> “可他差一點入了死境?!?p> “兵行險招才會得到出人意料的結局,很顯然,他贏了。從此,唐家與他牢牢地捆在一起了。”
“我想親眼看看他的傷?!?p> “你明知這種話只能說說而已------”顧諳勸道。
章兒哀痛地看向對面,幕布還在,人已被救走。
“唐不敏的醫術信得過的。”
“小姐,非得這樣嗎?”
“章兒,這事我們不來,朝廷會派別人來,那時他能不能活還未可知。我們來了,把危險降到最低。”
章兒低頭不語。顧諳繼續道:“他是軍人,有他的原則?!?p> “他身邊人也不知好好照應他嗎?”章兒氣道。
“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殺手至少有三路,他是宗門長子,自要顧及幾位族弟的安全,況且今日之事不怨別人,是大師兄太冒失了?!?p> “你也說他是宗門長子,當然有難自己先擋了。”章兒抬起頭辯解道。
顧諳一笑:“我就說他一句冒失,你便舍不得了?要不趕明個把你派到他身邊,做個馬弁吧!”
章兒不再接話。
“朝廷照會應該已抵東盛,兩國使臣不日即到,有今日之事做警,唐不慍不得不簽訂中立和平之約,天下三年不會有戰事。剩下的,便要看各國為什么而動了。今日這棋,各家均有出手,吃了虧,唐不慍暫時會安分許多。我借四師查老師一事,替父親出頭布了這部險棋,還算成功。咱們可以安心地去流聲剎了?!?p> “能不能晚幾日?我想確認大師兄傷勢無礙?!?p> 顧諳應道:“這是自然。”說著回頭瞄了眼桌上的小燒,認真道,“硯城春日該比家里暖些,怎么酒涼得也快?”
話間,賀賁端著酒盤走上來,身后跟著殷滌和第七安。顧諳看了眼殷滌,不由地搖頭輕嘆,心里嘆著:執著的人都這般可愛,這般通透嗎?
大雨驟停,大街上片刻便擁滿了人,喧鬧竊語聲不絕于耳,有膽大者還跑到城主府門口張望著。大家關心討論的,無非是方才城主府內煙塵里的哀嚎聲及府門口戲臺上拼殺的兩人到底怎樣了,可怎么一場大雨就洗刷得干干凈凈呢?大街上除了好事的人們及雨后的清爽,竟尋不到半點雨中血腥的記憶。
“這一切是你安排的還是早就算好的?”殷滌甫一上樓便直直地問道。
顧諳看著木柱招牌后那蠕動著起來的人,笑道:“這么大雨,他竟沒找個地兒躲躲?”
“你是不是早就算到我會去見唐家大小姐?”
顧諳回頭道:“桌上酒是溫的,賀叔叔剛熱的,喝一口暖暖,平復一下心情?!?p> “你也早就算準了我不會成功?”
顧諳仍舊笑著,卻說了句惱人的話:“二師姐,你知道嗎?我很喜歡看你們生氣的樣子,大師姐的、你的?!?p> 殷滌一愣,眼睛不眨地看著顧諳,竟將后面的話都噎了回去。
顧諳接著說道:“首先,你做的這事不用算,只想一想便能想明白,自然也能想明白你會失敗的原因。至于二師姐你一廂情愿地為唐家大小姐的熱情及不被人領情的悲哀的心理,我只能深表同情?!?p> “可明明是你說唐家與南杞聯姻吃虧的是唐不敏?!币鬁旃虉痰?。
“所以呢?”顧諳反問道,“唐不敏是誰?不傻不愚,她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嗎?就因為你曾給她算過母儀天下的命數,便覺得自己虧欠了她,想要彌補?師姐,你不是唐不敏,不知她追求的是什么,南宮軼是聞名天下的謙謙君子,出身、家世、名聲不知會令多少女子為他心動?;蛟S唐不敏就喜歡做被南宮軼心動的自己。你是跳出世外的人,不知愛情是癮藥,比毒藥更甚------”
殷滌喃喃道:“比毒藥更甚?你懂什么是愛情嗎?”
“我不懂,但我見過為了愛情甘心赴死的人------”顧諳慢慢地看向一直聽她與殷滌對話卻未言語的悧兒,露出悲憫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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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行云
感謝朋友們!你們的關切我都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