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四兩草,顧諳信步走進賀家樓。
樓內高梁上掛著兩排紅燈籠,紅光四射,喜氣洋洋。
掌柜候在一旁,恭敬道:“小姐!”說著,遞過一個紅綢袋。
顧諳眉梢帶笑,問道:“我爹在竹林居?”
“是!”
“昨日還滿地狼藉,這么快就復了原貌,賀叔叔就是能干。”
掌柜被夸,也是一臉喜性:“連夜收拾的,不敢誤事。”
“知道我是故意把人引來的,生氣不?”
掌柜又笑:“得小姐試練是好事。”
顧諳側著頭,低聲問道:“我爹給你什么獎賞了?”
“份內之事,要什么獎賞,不過老爺說小姐這次去硯城,由我陪同。”
顧諳眼睛一亮:“有賀叔陪著,我自是高興。只是這次出門,除非我有吩咐,賀叔只管藏拙。還有,賀叔多準備些,我這人吃不得苦,吹不得風,淋不得雨------”
“你還不喜歡什么啊?喜不喜歡讓人久等?”樓上傳來顧相聲音。
“這就來了。”顧諳接道。
竹林居內,顧相臨窗而坐,一身青衣秀士打扮,透著儒雅。
“拜見顧相!”顧諳打著空千兒。
顧相無奈地嘆道:“鬧夠了就過來坐。”
“爹今天這身打扮很精神。”
“大小姐的及笄我敢馬虎嗎?”
顧諳在父親對面坐下,賀掌柜上樓布完菜后下樓。雅間內只剩父女倆。
“賀賁告訴你了吧,這次硯城之行由他陪同。”
“是!”
“他了解你的喜好,今日這桌菜都是他安排的。還有這酒,荼蘼酒。”
“聞出來了。”
“家中更清靜,為什么選在賀家樓?”
顧諳給父親和自己各斟了杯酒,道:“賀家樓后臨歇馬河,前臨京北七門,從前叫鳳尾門,我娘喜歡在這兒看日落。爹,凡是我娘喜歡的我都要攥在手心,所以京北七門、歇馬河我勢在必得。”
聽女兒提及妻子,顧相神色黯了一黯:“老而不死,是為賊。我若不為賊,你娘也不會死。”
“爹爹既不竊國也不盜鉤,何來賊說?是顧家命舛,簽了賣命的契約。”
“那你還熱衷國事?”
“爹爹賣命的是國主,我效忠的是自己的心,這片土地養了我十五年,山水尚有情,我總得給這片土地留點能養活自己的資本。”顧諳看向父親,沒有告訴他,若她不熱衷,父親執著國事更盛,將來他怎樣才能全身而退?
“你把自己活得太累了。”
“世人誰活得不累?”
“我雖不愿你去南杞查案,卻知阻攔不住你,凡事多聽聽女姁及賀賁建議,切不可冒進,要多思------”
顧諳盛了碗湯放在父親面前,道:“空腹喝酒傷胃,喝碗湯。”
顧相聽話地放下酒杯:“你喜歡大紅的燈籠,賀賁一早就命人掛起來,點得光亮,賀你及笄。”顧相抬起頭動情道,“我的女兒成人了。”
“爹爹當長壽,好為女兒掌舵。”看著女兒殷切的目光,顧相不無感嘆道:“為父今日將家主印正式予你。”
顧諳抬頭看向鬢已泛霜的父親,亦動情道:“女兒定不負爹爹信任。”
顧相端起桌上的湯認真地喝起來。
樓下,賀賁露出神秘的笑來,其子賀楠不解問其故。賀賁向樓上望了一眼道:“姜還是老的辣。”
賀楠更不解:“明明是家主交了印信。”
“老爺不交印信,小姐依然調得動相師堂。再說老爺在乎的是什么?是家主印信嗎?咱們這位老爺,咳------越老越把女兒寵上天了,連天女峰掌門這燙手山芋也允小姐接了。”
“爹,您說什么呢?我怎么越來越聽不懂?”
賀賁回頭瞪了兒子一眼:“你會懂什么?”
賀楠并不在意自家老爺子的眼色,依舊問道:“爹,您給大小姐送什么禮物了?我瞅著大小姐捏了捏綢袋,馬上喜形于色?”
賀賁并不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顧自說道:“依舊時之約與老爺行事風格,相師堂與北芷國主契約滿后便會歸隱山林,但咱們既出了世,便有不愿歸者,這些人相師堂會另行安排------”
“爹你要留下來?”
賀賁搖搖頭,繼續道:“四司八堂這十二人,都是誓死護衛家主的。我是想著你,你資質平平,唯在經商一道上有點天賦,我便想著求了老爺小姐把你留下。”
賀楠并不在意,道:“爹,還有十五年呢?”
賀賁嘆口氣道:“十五年,你知道這十五年會發生什么事?”
賀楠對自家爹爹的小心絲毫未放在心上。但聽著樓上大小姐又叫了一壺酒,忙高聲應著。
到雅間門口,章兒伸手攔下接住酒壺。賀楠一邊下樓一邊回頭自語道:“我爹能進去,為什么我不能?”
章兒右手執著酒壺,左手一記飛針射出。飛針貼著賀楠的腮邊滑出去,釘在樓下木梁上。緊接著傳來章兒冷冷的聲音:“他的話太多了。”
賀楠臉色憤然,皺眉道:“爹,我不過自語一句,為什么你能進房去,我卻不能,她就拿針射我。”
賀賁抬頭望竹林居緊閉的門道:“知道小姐及笄為什么只選在賀家樓嗎?”
“為什么?”
“因為八堂里我最可信、武功最強、嘴最嚴。孩子,即便是這樣的我也絲毫不敢惹這位小姐,你覺得你可以嗎?”
“那是大小姐,又不是羅剎。大小姐每回見我都笑呵呵的。”
“會有機會讓你見識她的狠辣。方才雅間的門開著,說明他們說的話不避咱們,如今既關了門,就說明他們現在說的話、做的事,不是咱們能聽的。你因不能進而貿然多言,是有怨懟之心,章兒射你,是提醒你,也是警告。”
賀楠守在樓梯口,向上望著,琢磨著父親的話,卻沒想明白。
竹林居里,顧相有些不勝酒力,半倚著座椅。
“爹爹一會兒去后院醒醒酒。”
“你要去七門?”
“去會會第一笙。這兩年她風頭盛得很,不僅在北芷,聽說在南杞生意做得也順風順水。”
“老太太來信,要你回門內學習規矩。”
顧諳哼了聲道:“門內那么多弟子,尋哪個不可以,盯著我做什么?是不是瞧上我娘的生意了?”
“你娘的生意是老太太做主給的嫁妝,豈會再要回去?我也知你不愿意學規矩,所以婉拒了她老人家。你冬日里回莊子上,再好言解釋一番。”
顧諳“嗯”了聲算作答復。
“四兩草被人利用,盜了第一笙的兒子。”
“方才在門口他跟我說了,是四師教他求到我這兒來了。我要救四兩草,他有大用,我不能讓他有事。”
“混小子,什么都敢偷。該好好懲罰他一頓。”
“是!”
“晚上早回,四位師傅準備賀你及笄。”
“這是自然,有禮物怎能不收?”
“交待你的幾樁事可記下了?”
“堂中大事不敢怠慢。”
“及笄了,該物色良人了。”
“爹,您真喝多了,變話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