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對襟滾海棠花邊直裾綢衣像雨后天邊彩虹一樣騰挪進了瞭望塔。
陸離看著一張張二十四五歲的臉,有趕路奔波的疲憊,有初來新地的陌生,有不適應接受這么多的注目禮的局促,有探索異地的好奇。但就是沒有緊張,一種隨時準備面對戰場的緊張神色。一種這座瞭望塔里穿著簡單黑色圓領長袍的士兵都具有的神經繃緊。
“真希望這次各州來的援軍像以前那樣就只是來看看,在測驗區里殺幾條低階黃沙蛇,這場戰事就結束了。”一名醫護人員望著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邊上的另一名女醫護人員接了過去:“恐怕是難,我們療傷樓何時有過這么多的傷兵?這次黃沙蛇是來真的,不會再像十七年前那樣輕易解決。”
先頭開口的醫護人員又道:“康樂大將軍還在就好了,我們何時受過這么慘重的傷亡,這么憋屈的被追著打到綠城邊緣打。”
“唉……”
陸離聽著這對話聽得云里霧里的,援軍來不是好事嗎?難道這次危機真的就過不去了?有這么嚴重?
陸離再抬頭看去的時候,五色綢衣已變成了黑色圓領長袍,心臟處繡有火紅的兩把交叉劍,倒是沒在瞭望塔里見過。不過他們的神色表情倒是一致地鎮靜,步伐整齊劃一。
他想起他先前見過的士兵衣服上不是背后繡有暗紅雄鷹雙翅就是胸口繡有暗紅莽莽危山。那想來這就是中央軍了。
“陸離小哥,你看管的那個叫孟千鈞的傷員不在病床上,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一名推著餐車的女醫護人員詢問陸離。
“啊,孟千鈞不見了,他沒告訴我他要去何處。會不會是去茅房了?玲姐,我去茅房看一下。”陸離回道。
“那麻煩陸離小哥你了!”玲姐道。
“應該的,那我這就去了。”
“嗯,去吧。”
陸離去到茅房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孟千鈞的人影。
他納悶,這孟千鈞被那黃沙蛇尾橫掃直直飛了出去,折臂損骨,再加上兩天兩夜沒歇息,吐了一口血,直接就昏在了戰場上。他的戰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樹林和沙漠的交界處把他救了回來,連夜急救,這才撿回一條命。雖說有專門的木屬性治療師為他療傷,已無大礙,可現下四處危機,他一個傷員又能跑哪去?
陸離六神無主地亂找,走到瞭望塔大門時聽到有一陣蒼茫悲涼的吹奏聲傳來,聽在耳里只覺得心中倍感寥落。
他問了問站在一邊敵樓上的士兵,士兵說剛剛的確有一個青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問他,只是說回城里拿些物品,又出示了玉牌。士兵見他是個組長,就放了他出去。
陸離跟他講明了情況后。因著陸離不是軍隊里的人,所以士兵叮囑了他兩句就放他出了塔門。
陸離循著吹奏聲,走進樹林。一刻鐘不到就找到了獨坐在一塊斑駁石頭上吹奏樂器的孟千鈞。
陸離走近他,坐在他身邊不出聲,只靜靜地聽著。
雄壯渾厚的樂聲圍繞著兩人,周圍的鳥叫聲也成了悲啼聲。聽著聽著,前兩天經歷的激烈殘酷的戰場又歷歷出現在陸離眼前。
樂聲停時,陸離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無聲中流下了眼淚。
他怔怔開口道:“這是什么樂器?吹得真好聽。”他不知道該用什么詞語來形容此情此景,此聲此樂,只能用“好聽”兩字來形容。
孟千鈞嗓子低啞響起:“卵形六孔陶塤。”
陸離道:“有機會可以教教我嗎?”
孟千鈞有點驚訝,片刻后又恢復了沉靜,開口道:“只要你想學,只要我命還在,肯定教你。”
陸離聽著這話很不是滋味,不知該怎么接他的話。
倒是孟千鈞開口:“我只是出來透透氣,會會我的老朋友。”說著又揚了揚手中的灰白色六孔陶塤。
陸離的肚子不適宜的“咕咕”叫起來。
他臉色赧然,不好意思笑了笑。
“還沒吃午飯?”孟千鈞問道。
陸離搖了搖頭。
“想去綠城看一下嗎?請你吃青稞面,報答你今天的照顧之恩。”孟千鈞來了精神。
想著能到這么多將士拼死守護的綠城里看一下,陸離沒能忍住這誘惑,點頭答應下來。
“還得勞煩你攙扶我一下。”孟千鈞臉上倒是沒有因麻煩別人而顯露出不好意思來。
于是兩人手搭肩,相互靠著瘸瘸拐拐走向綠城。
瞭望塔位于綠城居民區外面,陸離以為還會有一道堅實厚硬的城墻圍護著綠城百姓,不料沒遇到任何阻礙地走著,孟千鈞就說到了。
他愣了愣,想象中的城墻呢?
孟千鈞見他這樣,輕笑道:“你以為會有城墻圍著?你覺得那東西能擋得住黃沙蛇?”
陸離想了想,發現還真不能。他問道:“那瞭望塔里的城墻是砌來看的?”
孟千鈞回道:“那是防止將士們罔顧軍規,隨便離開軍營而砌的。”
陸離了然。他站定看著眼前這個邊界小城:兩丈寬的街道干干凈凈,兩邊列有灰瓦青墻的磚樓,大多數是三層的。突出的陽臺上養著各種花草盆栽,有的藤類植物長長垂吊下來,自是有一番別樣的異域風情。而樹木幾乎沒有。
因著是午飯時間,街上小吃攤上都滿滿當當坐滿了饑腸轆轆的人。
“走,帶你去吃最好吃的青稞面。”孟千鈞情緒高亢道。
陸離聽著孟千鈞的指示,攙扶著他在一家小面鋪里坐下。
“回老板,來兩碗青稞面!”孟千鈞對著柜臺上的瘦高個老板說道。
“喲,孟組長,好久不見您了,怎么,這幾天又有小蛇來騷擾?看您一瘸一拐的。”回老板咧嘴笑著,露出各地客店老板都擁有的和氣笑容出來。
“別啰嗦,上你的菜。”孟千鈞不耐道。
“行行!稍等稍等。”回老板說完就忙活去了。
不一會兒,兩碗湯清面黃的青稞面就端了上來。
陸離聞著飄香的鹵汁味,看著碗里的鮮紅滑嫩的肉,不等孟千鈞招呼,拿起筷子就吃起來。
孟千鈞卻是不急不忙地拿筷子,攪了攪面條,這才吃起來。
桌間只剩下“哧溜哧溜”的吸面條聲。
陸離一手扶著孟千鈞,一手揉著鼓鼓的肚子走出面鋪,撐腸拄腹也不過如此。
“我們接下來去哪?”陸離看著眼前的大街問道。
孟千鈞指了指不遠處的首飾攤。
陸離發揮“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八字待人處事之道,也不問什么,扶著他慢慢走過去。
來到攤前,那賣首飾的大媽自是好一番吹捧贊嘆。那孟千鈞只是拿起一支青玉蘭簪子,看了看就買了下來。付了錢,小心翼翼包好放進懷里。
買完簪子,因著孟千鈞行動不方便,兩人商議著就回瞭望塔去。
走著走著,陸離忽然間看見一抹熟悉的背影站在一個店鋪門口。
陸離搖了搖頭,心道:她在離這里不知幾千里遠的方州,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正低頭思考間,那抹身影像是受到了感應,轉過了身,一眼就看見了陸離。
她睜大眼,隨后穿過街道向陸離跑過來。
“陸離……是你……嗎?”平日里嬌憨的聲音已經哽咽不成聲。
陸離抬眼望去,只見徐鶯鶯滿眼淚花看著自己。他放開扶著孟千鈞的手,不確定道:“鶯鶯?”
“陸離,我終于找到你了!嗚嗚……”徐鶯鶯激動地抱住了陸離。
陸離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息后才慢慢抬手輕輕拍著徐鶯鶯顫抖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
那徐鶯鶯只是一個勁的哭。
陸離心里也五味雜陳,眼里竟也有些許濕意。
他看著遠方,放任自己沉浸于徐鶯鶯的懷抱里,恍惚間看見了一臉笑容的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