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朗指揮車隊瘋狂逃竄,只是夜晚路況復雜,根本沒有辦法加起速度,雖然心急如焚,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正在心焦時,忽然聽見前方雷聲滾滾,似乎有大批騎兵迎面而來,阻截眾人的逃亡之路!此時后有追兵,前有阻截,司馬朗心叫一聲:吾命休矣!
還未及做出反應,已看見正有大隊騎兵迎面而來,頂著熠熠的月光,在這枯寂的荒野竟有一種圣潔。
司馬朗看到當先奔來的一人,不禁轉驚為喜,高呼道:“公明,你可終于來了。”
來人正是徐晃!
徐晃指揮騎兵接引車隊到大軍陣中,這才與司馬朗說道:“伯達,如何這般情形,丞相為何沒有與你同行?”
司馬朗驚愕道:“我并未見到丞相,如何同行?”
徐晃驚呼道:“那你們是如何逃出洛陽的?”
司馬朗便將先前洛陽城中的變故,簡單為他做了介紹。
徐晃聽后,驚呼道:“大事不妙了!丞相前去解救你們,如今撲了個空,又逢你們逃走,王允必定集結大軍,丞相豈非兇多吉少?”
這時,車隊被大軍護佑,嚴秀麗終于稍稍寬心,看顧了母親與兩位婆母之后,帶著女仕前來探問情況,正聽到徐晃之言。
不由心焦問道:“丞相不是與你們一起嗎?”
徐晃躬身行禮后才道:“丞相擔心眾將家眷安慰,親自率領兩千騎兵前去洛陽營救,命我等駐守孟津港。賈詡軍師擔心王允丞相兵力不足,難以脫身,命我前來接應。”
這時忽有衛兵上前,稟告道:“啟稟將軍,捉到數名擅自闖陣者,如何處置,還請將軍示下。”
徐晃皺眉,道:“帶上前來。”
衛兵將幾人五花大綁,押到近前。
司馬朗驚呼道:“車胄將軍!”
此人正是逃出生天的車胄等人,車胄本在亡命奔逃,忽見前方火光繚繞,實在不知突然出現的大軍是敵是友,但身后追殺猶急,不敢怠慢半分。只能全力催動戰馬,待靠近才發現,大軍竟是出征兗州的呂布大軍,不由大喜,便要沖上前來會合。
但士兵并不認識他,豈能任他闖進陣去?于是便一擁而上,將幾人拿下。
徐晃聽聞此人是自己人,示意左右為這些人松綁。
車胄身上負傷,面色有些慘淡,道:“大人,嚴主事陣亡了,末將不敵來軍,請降罪。”
眾人大吃一驚,嚴秀麗更是面無人色,驚退數步,被女仕攙扶著,搖搖欲墜。
司馬朗強按心中震驚與悲憤,問道:“敵軍如今何往?”
車胄道:“正往這里追來。”
徐晃一臉殺意,道:“我這便去取了來將人頭,祭奠嚴松大人英靈。”
說罷,策馬而上,分出五千騎兵,向著洛陽方向呼嘯而去。
衛覬分出百人護送貂蟬回洛陽,便又集結剩余的數千騎兵追趕車隊。車隊眾多,夜路難行,追上想來易如反掌。
雖然被兩次阻擊,損失兵力過半,但呂布家眷的衛兵也被消耗殆盡,如若追上,正是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他宰割!
到時宰了呂布家眷后,司徒大人定會重賞自己,到時封侯拜將不在話下,再收了貂蟬,人生豈不快哉!
想到興奮之處,不免面現笑意。
“敵情!”
前方斥候騎兵突然高喝道。
衛覬從無限遐想中抽離,只見月光照處,大隊騎兵沖鋒而來,人數竟與自己相當!
不禁心中大駭,這呂布家眷的衛兵怎么越殺越多,大有殺之不盡斬之不完的架勢。
兩軍沖鋒,不該再有他想,高喝道:“列陣!沖鋒!”
兩股騎兵,就像兩片巨大的黑云,驟然碰撞,掀起滔天巨響!
血光噴灑,形似閃電,兵戈交擊,勢若雷鳴!
徐晃一騎當先,披著一襲月光,背著星辰羅布的蒼穹,有若星河大海,手中長戟如同鬼神纏附,散發著幽幽寒光!
衛覬自然知道此人,乃是呂布坐下大將之一,地位與張遼、高順平起平坐,此時見他沖殺而來,猶如天神降世,不由心中膽寒。
但兩軍相交,豈容退縮?手中斬馬刀掄至極限,張出全身之力,待徐晃近身,揮刀斬落。
然而尚未感覺到刀鋒入體的觸感,只覺身體被巨力穿刺,連帶著身形騰躍在夜空,仿佛駕霧騰云。
衛覬眼前血光迸射,染紅了夜幕,染紅了月色,看到近在咫尺的徐晃,手中長戟上挑,正將自己的身體挑在空中揮舞!
忽然眼前浮現曾經的美好往事,一幕幕陳現,如同夢境幻影,最終歸于漆黑。
徐晃一回合斬殺衛覬,震懾一眾敵兵,將衛覬尸體挑在空中,高喝道:“衛覬已死,降者不殺!”
眾兵士本已膽寒,聽聞此言,哪里還敢遲疑,紛紛下馬乞降。
徐晃將降兵整編,分兵押送,自帶大軍返回,與司馬朗等人會合。
洛陽,烏衣巷。
烏衣巷為官員聚居之地,因大漢官服為烏黑之色而得名。
此刻喧囂半夜的殺伐之聲終于歸于沉寂,只是將這月色映的血紅。
多少官員緊閉門戶,躲在被窩之中瑟瑟發抖。
一朝繁華如夢,從此歸于塵土。當年風光無數,只余蕭瑟歸途。
蔡琰獨自坐在亭樓之中,仰望如同被鮮血浸染的月色,喃喃嘆道:“任你如何英雄蓋世,在這亂世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家破人亡,平民百姓如此,高官顯貴又如何?還不是時運到頭盡,煙云早成空!”
忽然,墻角暗處傳來微弱的咳喘之聲。
蔡琰一驚,低呼道:“誰在那里?”
出言驚動遠處侍女小蘭,小蘭連忙上前道:“小姐你喚我?”
蔡琰搖頭,指著墻角道:“那里有異響,似乎有東西,你陪我去看看。”
小蘭臉色不好,道:“小姐,這黑乎乎的好嚇人,要不還是回屋吧。”
蔡琰瞪了她一眼,叱道:“就你膽小。”
也不叫她,自己跌手跌腳走了過去。
小蘭強撐膽氣,總不能讓小姐獨自上前,屁顛屁顛跟在蔡琰身后,只踮著腳,伸著脖子張望。
蔡琰走近,借著月光細看,眼前似有黑影輪廓,再想上前幾步,眼前黑影突然爆射而起,徑直向自己沖了過來。
蔡琰還不及呼叫,已經被人制住了咽喉。
小蘭見小姐被擒,心中大急,便要張口呼叫。
那黑影已經沉聲說道:“不想她死,就不要出聲。”
小蘭驚叫之聲將出,都已經張大了嘴,聽到此言,急忙雙手掩住了嘴。
黑影制住蔡琰,見四周再無其他人,便向暗處輕叫道:“小姐,你可以出來了。”
蔡琰暗驚這人竟還有同伙,放眼看去,只見黑暗中走出一個矮小影子,待走近時,蔡琰借著月光看清,只是一名女童,約兩三歲,滿臉竟是驚懼神色,污垢與血跡沾滿了充滿稚氣的小臉。
蔡琰驚叫道:“如意?!”
女童身形一震,見到蔡琰,頓時撲到近前,抱著蔡琰小腿,放聲痛哭,道:“昭姬姑姑,母親不要我了。”
黑影放開了制住蔡琰的手,他正是受嚴秀麗托付,帶著呂如意殺出重圍的相府衛隊統領顏一,而這女童便是呂布之女呂如意!
顏一身為相府統領,自然知道蔡琰與夫人只見關系親密,常有走動,剛才暗處未能辨認,這時走到月光之下,發覺她正是蔡琰。
頓時心中大慰,原來自己左右突殺,闖出了重重包圍,竟來到了蔡邕府邸。
一時壓力稍減,便似抽去了渾身氣力,癱倒在地。
蔡琰本已蹲下,抱著呂如意細聲安慰,聞得聲響回看。
見顏一跌倒在地,身上傷口深淺數十道,血液汩汩流出,背上更是插著七八支長箭,根根入骨三分。
蔡琰心中驚駭,這人得有多大執念,才能受這么重的傷還未死,還能一路護送主人到此!
顏一見蔡琰看向自己,掙扎著道:“小姐可憐,流落在外,顏一自知命不久矣,不能再繼續使命,還希望蔡小姐念在與我家夫人的往日情誼,將她收留,待他日送其與父母團聚。”
說罷就要掙扎著扣頭乞求。
蔡琰急忙攔住他道:“你放心,我與文華情同姐妹,如意便如我親女一般,我定會仔細照料,尋機使她與父母重逢。”
顏一得償所愿,心中再無牽掛,仰面而倒,就此斷了聲息。
蔡琰莫名感慨,壯士如此,正是我漢家男兒風骨。
小蘭這時才顫聲道:“小姐,這是舊丞相家眷,怎敢輕易收留?”
蔡琰厲聲道:“今日之事你萬不可對人提及,否則你我性命難保。”
小蘭連連點頭道:“知道了,小姐。”
蔡琰這才安心,忽覺懷中呂如意沒了聲息,不覺大驚,難道她也受了重傷?
忙仔細查看,見她雖然滿身血跡,卻并無傷口,想來是跟隨顏一突圍時被濺到的鮮血。
此時呂如意呼吸悠長,氣息平穩,想來是大難過后,驟然安全,靠在蔡琰懷中就此悠悠睡去。
蔡琰心頭大慟,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逢此大難,幾日來顛沛流離,更是隨著顏一沖殺而出,看了多少人間慘劇,記下多少血肉分離,此后人生,豈能再如平常女子,穿針引線,相夫教子?
當下,蔡琰將呂如意抱如臥房,又將書房裝書的木箱騰出一個,與小蘭將顏一尸體裝載,上面以舊書遮掩,又叫來幾名巡夜衛兵,讓他們將這些陳舊的廢書拉到城外掩埋。
第二天,蔡琰稟告父親,由于思念亡夫,想要收養一名小孩,以消寂寞。
蔡邕大感女兒近些年多有頹廢,便道:“既然如此,可有中意人選?”
蔡琰道:“早有人選,不然豈敢稟告父親。”
蔡邕道:“只要身家清白,也無不可。”
蔡琰道:“父親放心,乃是書友近親之女,亡了父母,甚是可憐,我從前見過,憐其身世凄慘,有心佑之。”
蔡邕道:“既如此,你便做主吧。”
孟津大營。
徐晃護衛嚴秀麗等人與眾將家眷會合,呂布勢力僅存的力量便都匯聚于此。
大帳之中,主位空缺,眾將分列左右,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今嚴松陣亡,高順便是跟隨呂布最久之人,悶悶道:“丞相說讓我們等他三日,可如今已經過去了四日,還不見丞相歸來,該如何是好?”
司馬朗道:“再等半日,當有信使傳來,楊修還在洛陽,他必會設法打探。”
話音未落,便有快馬馳入軍營,正是洛陽信使。
信使匆匆下馬,奔入大帳,急切道:“楊主事傳來消息,丞相率領兩千騎兵沖入丞相府救人,中了埋伏。兩千騎兵全軍覆沒,成廉、曹性、李通當場身亡,被斬下頭顱游示三軍。丞相身中數箭,雖未被斬首,但想來難以活命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未想道竟會如此之慘。
陳宮面色慘淡,幽幽道:“既然丞相身死,我等再此還有何意義?不如各分東西,各謀出路吧。”
陳琳冷笑道:“公臺未免太操之過急,丞相生死還未有定數,你何必急于一時?”
陳宮一時語塞,強自爭辯道:“難道丞相一日沒有消息,我們便要等一日,一年沒有消息,我們就要等一年嗎?”
陳琳氣得發抖,此人言論其心可誅,但此時卻大有人表示認同,軍帳中頓時議論紛紛。
眼見無人能夠服眾,大軍大有分崩離析的可能。
這時兩人走入大帳之中,當先一人身穿碎銀軟甲,一襲暗紅披風,眉似柳葉,目若星河,手持呂布節鉞,大步走到主帥位坐定,正是呂布正妻嚴氏嚴秀麗。身后是眾人等候已久的,軍師賈詡。
帳中諸將大多都是呂布心腹,自然認識,一起行禮問安。
嚴秀麗坐在主帥之位,一時心有懼意,但想起方才軍師之言,若自己不站出來聚集人心,就算夫君沖出洛陽,到時眾人離散,他孤身一人,如何再與這亂世抗衡?鼓起勇氣道:“諸位都是夫君的心腹,許多人跟隨他于微末之時,如今夫君生死未卜,諸位心生去意我也可以理解,只是,若有一日,夫君逃出生天,王者歸來,諸位可還有顏面面對于他,還能全了忠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