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后世的穿越者朱允炆注定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
按照常理,屬國遣使,呈遞國書這樣的外交行動,當然應(yīng)該在大朝會上舉行。但此時一則兩位使臣勢同水火,逼迫明國必須迅速給出一個決斷,二則朱允炆也并不在乎這些禮節(jié)、制度性的規(guī)矩。在他看來,這種非正式的會面反而更容易實現(xiàn)有效地交流。
見兩位來使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和訴求,朱允炆也沒有更多套話。直接對董平安道:“兩位大使遠來是客,既然都是仰重我大明,朕愿先與他們交個朋友,說說家常。這不算正式召見,你領(lǐng)侍衛(wèi)太監(jiān)們先退下罷。”又對侍立一旁的史官道:“此朕私事,不必記入起居注,你也先退下罷。”
董平安很少接到這樣的旨意,躊躇道:“這……侍衛(wèi)有護衛(wèi)陛下安全之責,恐怕不宜……”
“不必不必,二位使臣俱是一片丹心,怎么會加害于朕。”朱允炆一擺手,董平安也不好再堅持,領(lǐng)著太監(jiān)侍衛(wèi),并起居史官一齊退下。
朱允炆又道:“兩位的隨從侍衛(wèi),也不妨去司禮監(jiān)休息休息,我大明國有新制的良茶,諸位不妨先品為快。”
胡季貔和陳天平二人見明國天子教雜人退下,顯然是有特別的話要對自己說。明國皇帝不愿意隨從下人聽到,二人也都知趣地讓隨從先離開。一時間,原本人氣鼎盛的大殿中只余下朱允炆、胡季貔和陳天平三人。
朱允炆不慌不忙地從龍椅上起身,走到二人身邊來。一改剛才的威嚴面孔,卻換了一張笑臉,道:“現(xiàn)在沒有別人了。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胡季貔和陳天平都是一臉的疑惑,自己的意思剛剛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說給明國天子聽了,怎么不是亮話?這明國天子要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又說得是什么話?
只聽朱允炆道:“胡季犛要作皇帝,掌了實權(quán)卻沒有名位,陳日焜原本就是皇帝,如今失了江山,卻只得一個正統(tǒng)。”
“所以胡季犛想要我明國給他一個冊封,給他一個名分。而陳日焜想要我明國借他恢復江山的實力。”
胡季貔聽明國天子這么說,爭辯道:“我皇兄有陳日焜的禪位詔書在手,大虞國人人擁戴,怎么沒有名位?我所以來出使明國,只是希望兩家修好,再不要起刀兵之爭罷了。”
“胡先生不必逞強,”朱允炆笑著搖搖頭,續(xù)道:“此地沒有外人,咱們有話直說。陳日焜被你軟禁起來,這詔書唬得了胡季犛自己,又怎么能唬住千萬士族百姓。講什么人人擁戴的話,你當我這個大明天子是小孩子嘛?”
胡季貔也不再扯什么場面話,直言道:“陛下冊封我皇兄登極,不過一紙詔書。若是助這陳天平復國,不知要折損多少大明兒郎了。這利害輕重,陛下可曉得?”
“胡先生又說錯了。”朱允炆仍是搖頭:“助陳氏復國,固然會損耗我大明軍力,但若冊封胡季犛,則是于我大明朝廷名聲有虧。”
胡季貔有些不滿道:“陛下教我打開天窗說亮話,那陛下這名聲不也是唬人的么?豈不聞成者王侯,敗者流寇。我大虞一統(tǒng)南越江山千秋萬載,永為大明屬國。又有哪個會計較名聲?”
“當然有人計較。”朱允炆答道“那便是大明的其它屬國。”
“陳氏世代奉我大明為宗,今日胡季犛竄了陳氏江山,我大明竟不庇護陳家,反來冊封逆賊。今后還有哪個地方愿意奉我大明為宗主?”
陳天平原本久久不發(fā)一語。在他看來,明國皇帝要說亮話,那就是要拋棄所謂禮教正統(tǒng)地束縛,不再承認自己這個陳氏王朝了。說白了,他陳天平不遠萬里來到應(yīng)天覲見明皇,所期待的無非就是明國能夠在乎皇道正統(tǒng),在乎國家的體面。不管是南越國內(nèi)的政治還是軍事斗爭,陳氏都已經(jīng)一敗涂地,除此之外,連他自己也找不到一個能說服明朝幫助自己的理由。
不過眼下明朝皇帝所說的這一層利害關(guān)系,著實讓陳天平眼前一亮。維護陳氏在越南的統(tǒng)治,對于安定其他屬國的皇族,的確可以起到重要作用。
胡季貔愕然道:“明國皇帝稱我皇兄是逆賊,那是要助這廢太子復國了?”
陳天平一掃頹唐的神色,正色道:“大明對我大越有再造之恩,陛下助我陳氏復國,恩比天大,小邦永世不忘,愿永為大明屬國!”
朱允炆卻道:“朕可沒有這么說。何況一無文字憑據(jù),二無史官記錄。就是朕說了,也不作數(shù)。”
天子說話不算數(shù)?這是什么道理。胡季貔和陳天平一時間覺得眼前這個青年男子仿佛并非明國天子,而是市井無賴一樣。
“胡先生有一件寶物,有人出八百兩,又有人出一千兩,不知胡先生愿意賣給哪一家?”
“要賣貨物,自然是價高者得”胡季貔隨口答道,不知道這明國天子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原來南越風俗,跟我大明是一樣的,都是價高者得。那事情就好說多了。”朱允炆又是一笑,讓胡季貔越發(fā)地摸不著頭腦。可陳天平卻有些明白這明國皇帝想要說甚么了。
朱允炆接下去道:“說白了,兩位都是要買我大明特產(chǎn)的貨物。一個要朕的冊立詔書,一個要朕神兵天降。雖然所求不同,但對朕來說,好像成本是一樣的。”
“朕愿跟你們說實話,胡季犛的部隊有些能耐,南寧的事情朕當然也知道。但大明全國有數(shù)百衛(wèi)兵,僅京中就有四十八衛(wèi)。戰(zhàn)端一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胡季犛若真能抵擋大明舉國來襲,恐怕也不會偏安南越了。是也不是?”
明朝政治的實際情況,初來乍到的胡季貔當然不甚了解。他毫不懷疑這個青年天子有調(diào)動全國之力來進攻大虞的能力。只能點頭道:“虞國螢燭之光,不敢同日月爭輝。”
朱允炆又續(xù)道:“至于這場仗究竟需要耗費我明國多少銀兩,又折損多少將士。眼下卻是誰也不知。”
“但朕若冊封胡季犛為南越之主,其他屬國的歲貢會不會就此斷絕,又會不會與我大明反目,眼下也是無人能知。”
朱允炆嘆了口氣:“你們南越給朕出了個大難題,這筆買賣,朕好像怎么賣都是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