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荀茂便來了,因為上次教訓,怕自己的存在再讓瀟瀟感到不自在所以他特意錯過了飯點,但在看到同樣打扮整齊的她,連他都不由的吃了一驚。
“這......”
瀟瀟今天打扮的格外正式,白色襯衫黑色西裝外套配著黑色的過膝裙以及一雙同樣黑色的低跟鞋,她的頭發全部束之腦后,只有頰邊配著一朵白色黃蕊的小花,整個人的氣勢都收斂幾分,站在那里發著呆,見到他的時候后知后覺的露出一個笑容,怯怯的,小可憐似的,莫名就讓他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
荀茂見瀟瀟和自己打過招呼后就又在那里愣神,不由一邊悄摸~摸偷看她,一邊悄悄移到自己兒子旁邊,然后不客氣的一個胳膊肘杵到他胸口,在他反應迅速抬手格擋卻不妨出現一秒空隙的時候猛地扯著他的領子拉近兩人的距離,低吼道:“臭小子,她她她,她怎么會在這里?”
荀陽眼神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尤其是那只在他看來十分不知死活的手,氣的荀茂直喘粗氣。
自家兒子長的比自己高就已經很讓人郁悶了,更讓人生氣的是他眼高于頂,對著自己的老子都不買賬,一點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怕驚到瀟丫頭,自己一定要跳起腳打爆他的頭!
雖然心里是這么想的,但是他還是在對方的眼神下慢慢松開了手,然后故意在他領子上蹭了蹭,裝作嫌棄的模樣,強行挽尊。荀陽也不在意,只是皺著眉撫平衣服的褶皺,這才道:“她硬要跟來,我總不能攔著。”
什么叫不能攔著?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荀茂氣得想揍他,但顧慮著他的身子到底沒敢真動手,只是用并起兩指戳著他的肩膀,看上去又幼稚又好笑,“她要來你便讓她來?萬一有個什么好歹,我看你怎么交代!”
他自認已經小心了,畢竟要是真換做他那幫皮糙肉厚的手下,他早就動手了,哪會像現在這樣娘們唧唧的,拘死人了!
可被瀟瀟看到,頓時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也忘了一貫在自己面前拘謹的模樣,皺著眉冷著臉走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您別怪他,是我自己自作主張,若是惹您不高興了您盡管罵我就是了,小陽他身子弱,您輕點。”
輕點?他還要怎么輕哦?就是這點力道,他敢說連皮膚都戳不紅,更何況男子漢大丈夫,哪里是一根手指頭就會戳壞的?
荀茂忍不住在心里腹誹,尤其是在看到臭小子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瀟瀟偷笑的時候,他還真想再用點力道教訓一下這個不懂孝順的臭小子!
但是在瀟瀟極為認真的視線下,他只好悻悻的收回手指頭,撇撇嘴,有些委屈的嘟囔道:“他哪里有那么虛,不過就只是戳兩下,到底是個年輕人,我就不同了,這么大年齡半個身子都進棺材嘍,要心疼你也該心疼我才對啊。”
他聲音也不掩著,瀟瀟自是聽的清楚,只好不好意思的對他笑笑以表歉意,荀茂頓了下,到底沒堅持多久,故意繃著的臉沒一會就松懈下來,擔心的湊到瀟瀟面前,勸道:“瀟丫頭,你看,這里有我和這個臭小子就夠了,那里那么遠,一路又顛簸,你別累著了,還是在家等我們回來好了,恩?”
“荀伯伯你放心,我沒事的。”瀟瀟感激的看著他,但還是搖搖頭拒絕了,“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但是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了,有些事情即使不想但我也應該去學會面對,說到底是我太過軟弱,讓你一直都為我擔心,但今天我不會再逃避了,所以您就讓我一起去吧。”
荀茂擔心的握著她的手,只見她眼中的堅定半點動搖的跡象都沒有,雖然還是很擔心,但他也知道眼前的丫頭若真拗起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沒辦法,便也只好答應下來。
不過臨走的時候他還是不甘心的回頭瞪了荀陽一眼,趁著瀟瀟上車不注意的時候又一通叮囑他一定要看好她,一有不對勁的地方馬上就帶人走,決不能有任何閃失!
最后在荀陽連連保證下,攪得他煩不勝煩后這才放人上了車,想了想,最后還是不放心,拿出手機給自己的私人醫生打了個電話,告知了目的地,讓人隨時待命。安排好了一切他才覺得心里稍稍安慰,便也跟著上了車。
等他們終于到了陵園,或是因為天氣的原因,天空霧蒙蒙昏沉沉的,不見一縷陽光,而且此時也不是什么節日,所以來祭拜的人很少,院內極是安靜,就連他們都不由的放輕了腳步,免得驚擾了先人沉眠。
一下車,荀陽便主動握著瀟瀟的手,他的身體不好,四肢常年便有些發涼,可與她相握的時候,她卻只感覺到溫暖和干燥,即使此時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察覺到抬頭看了他一眼。
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他抬起手露出手心握著的暖寶寶,“怕涼到你我捂了好久,怎么樣?”
“很暖和。”她笑著,方才一直皺著的眉頭終于有了松動的痕跡,他不由的更加握緊了她的手,本來之前想替她拿花來著卻被她避過了,不過現在也好,不管怎樣,只要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就好。
而有他陪在身邊瀟瀟確實感覺好了很多,本來一直嗵嗵如鼓擂擊一直響徹耳旁的心跳聲也漸漸平緩下來,她摸著自己悶痛的胸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被荀陽牽著走到一座墳前。
四四方方一個臺階上立著一塊大理石碑,這樣狹窄冰冷的一個地方竟然就是一個人最后的歸宿。
瀟瀟在看到碑上掛著的照片時腳下一軟差點就摔倒,還好她旁邊的荀陽早有準備,一手扶著她的胳膊一手攬在她的腰間,不過半臂的距離便將人整個抱在懷里,然而此時的他卻生不出半點綺念,只有滿滿的心疼,尤其是在看到她滿臉淚水時,他的心更是擰做了一團,恨不能以身替之,然后再將她小心翼翼的珍藏,不受任何委屈苦痛才好。
可他能做的竟只有幫她把供品擺好,獻上花束后再幫她點燃蠟燭和香火,擔心地上寒涼冰著她,又將自己的外套脫下鋪在地上,與她一起跪下恭恭敬敬的對著石碑叩了三下,見瀟瀟不曾動作,他便也堅持不起,一直陪著她。
身邊人所做的事瀟瀟半點不察,她癡癡的看著石碑,眼淚一次次模糊了眼眶,她便一次次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直到皮膚泛紅也不肯停下,執著的模樣,似要將那個人的樣子深深的印在心里才肯罷休。
荀茂見她類似自傷一樣的行為終究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丫頭你別這樣,要不然你父親九泉下看到了也不會安心的。”
瀟瀟動作一頓,看著碑上刻著“嚴父蕭鳴棋之墓,孝女奉立”的字樣緩緩搖了搖頭,“荀伯伯你就讓我好好的哭一場吧,他在時,我總是和他慪氣,他去時,我都沒有好好送他走,這幾年更是對他不聞不問,一次都沒來看過他,就連他的樣子我都記不清了,‘孝女’這兩個字我實在是受之有愧,如今我好不容易來見他一次,就算是讓我把之前的一次償還,也算了了這一世我和他的父女之情。”
荀茂知道這丫頭最是執拗,也不好再勸,只是叮囑道:“你傷心難過發泄~出來也好,只是過猶不及,莫哭得太多傷了身子,你父親知道你的孝心,總不會忍心你如此。”
瀟瀟點了點頭,她看著碑上的照片,那個男人,她的父親,記憶里他是個很普通的人,或許是因為做老師的,性子古板又偏執,說話做事總是一副教訓人的模樣,令自己很不喜歡,矛盾越積越多,使得兩人本來就緊張的關系更是直接降到冰點,
那一年他才43歲,出事前他們父女兩的關系稍稍有點緩和,他還和自己開玩笑說他不喜歡過44歲的生日,因為這個數字聽起來怪不吉利的,那個人一輩子都獻給了學術研究,突然這么迷信,反應過來時頓覺不自然的紅了臉頰,那是她感覺最接近父親的時候,可誰成想后來,他竟真的沒過去這道坎。
子欲養而其不待,人生最無力痛恨的莫過于此。
瀟瀟更加難過,郁結在心,無法抒發,此時這一方冰冷的石碑反而是最后的安慰,莫名有些諷刺,尤其是在她發現所有事情都被旁邊的人安排妥當,而她更是什么都不懂,無從下手,就連眼淚流到最后,眼眶又干又澀,只留心里空蕩蕩的,凄楚悲涼,還有追悔莫及,又怎能是幾滴眼淚就能帶走的?
然而不過如何,他們確實該走了。荀陽扶著她站起來的時候,雙~腿因為久跪而有些發麻,刺痛的感覺令她臉色發白,立時一頭冷汗。
“怎么樣?如果不舒服就讓醫生來看看?”荀陽一直擔心的盯著她,及時察覺不對半點不介意馬上蹲下半跪著去看她的小~腿,輕輕揉~捏著,促進血液循環。
瀟瀟閉著眼睛緩了緩,啞聲道:“無事,你帶我在附近走走就好了。”
荀陽聞言便攙著她,默不作聲的看著她努力僵直著身子盡量不給他太大壓力,緊抿著嘴角不說話。
不過幸好她真的只是雙~腿發麻,在車子周圍走了兩圈就恢復正常了,荀茂還有事,先行離開,不與他們同坐,臨走時很是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我今天本來還擔心來著,不過現在看你這樣子,我也就放心了,那些讓你看開的大道理不過都是廢話我也不多說,但我知道,哭過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不在的人終究是去了,在的人更該好好活著,你是個好孩子,自然也懂得,莫要顧及太多,總有我在你背后撐腰!”
瀟瀟笑著,吸著鼻子點頭的樣子分外乖巧,然而荀茂卻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點點光亮,終不似以前那般沉寂如一潭死水不起波瀾,他了然,也跟著笑了,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好丫頭,下次在一起吃飯!還有你,臭小子!”
荀陽下意識想躲開,但看著旁邊重新笑起來的瀟瀟,她的臉上是自以為掩藏的很好的羨慕和放松,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動,頭發直接被胡亂的揉作一團,炸開像個潦草的鳥窩,加上他懵呆呆的樣子更是逗得樣的瀟瀟笑個不停。
烏云散開,光芒乍泄,你發梢暈開的溫柔,是我一生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