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玉磬帶著環兒款款行至還黛閣笑著問罪去,見著李采春又羞又氣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便明白了,自不必多說,只要李采春下午同后院的幾個一起去三十六鴛鴦館吃茶去,李采春一聽便心知玉磬已經明了,一下子羞愧無比,盡顯女兒家神態。
玉磬自還黛閣出來后托人捎了信去蘊真,蘭士與文真處約了午后三十六鴛鴦館吃茶,特地在蘭士處說了神仙妹妹會去,蘭士當然是滿口應了,恨不得立馬便飛到三十六鴛鴦館去。
誰知正這檔口,有人傳信來說是江勛被京師來的都太監王太保給傳了旨,具體為何也不明了,正讓府里所有家眷前去接旨呢。因是皇旨,眾人不敢怠慢,連忙著了正裝前去接旨,江勛這心中膽戰的跪在一旁,不知會有好的壞的等著他,他甚至想了一遍所有能發生的事兒,以至于連前些日子幫人家收的那些個銀子都想到了,可還是未曾想到什么頭緒。
那都太監王太保身著白色織金四爪蟒袍,見到府中人員齊全便讀了旨意,讀完后大家方才松了口氣,原是自家大姑娘江嫻真恭順賢良,在后宮中封了個宸妃,當下眾人連忙磕頭謝恩,王太保笑著將圣上賞賜的物件與江勛跟束夫人一一對過了,又帶江勛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方才調轉馬頭,帶著人馬離去。
王太保離去后,束夫人等一時喜上眉頭,眾人忙拉著江勛束夫人恭喜道賀,不消一會,這來道賀送禮的人也更加絡繹不絕,可這國公府上下皆是歡天喜地,唯獨那江蘭士卻置若罔聞,這江蘭士心中唯有那神仙妹妹,想到此處竟又癡了,直到仲心來報吃茶的時辰快到了方才起身來梳洗打扮起來。
先到三十六鴛鴦館的是束玉磬,她先挑了個臨水的座兒要后廚上了幾份點心與上好的毛尖,又讓人去著后臺點了出戲來,接著便是小旦上妝上臺來唱,這折是這出戲的第五折,緘愁。
“玉磬姐姐,這么早便來了啊。”聽聲便是文真,玉磬回頭,果然是,不過文真還帶著李采春一并過來了,李采春朝玉磬微微一笑只低聲道:“見過玉磬姐姐了。”玉磬笑著回了禮,便請這二人坐了。
“蘊真姐姐呢?怎么沒跟你們一塊兒來嗎?”玉磬笑道。
“二姐去接四弟了,這四弟也不知怎么了,這次破天荒扭扭捏捏的活像個女人家似的。”文真笑著吃了口茶對玉磬道:“這廝模樣倒像極了戲文里頭那千金小姐頭回見情郎的感覺。”
玉磬笑著點了點頭,下意識的瞟了一眼李采春的反應,只見她雙頰緋紅,嬌羞難當。
不一會兒,蘊真帶著江蘭士便來了,那天夜里未曾看清楚,只道是個稍俊秀的年輕公子,今日李采春抬頭一看,便是見其公子如摹畫,雪衫長衣金縷紋,只道是那貴氣國公子,玉樹臨風前,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江蘭士面色雪白,形容消瘦,卻絲毫減不了渾身的貴氣,李采春看了心中又是羞又是燥,更多的是心疼,眼眶立馬紅了,忙取出帕子偷偷擦拭起來。
江蘭士早已見到了李采春,心中便打定主意,就是這個妹妹了,當下病一下子便痊愈了起來,見李采春對自己好似又有心疼憐惜之情心中又多了幾分親近,忙對蘊真說便是這個妹妹,多謝姐姐們成全。說罷,便直直的要靠著李采春坐下,又拿出了平常的歪理來什么靠著神仙妹妹吃茶,就算是最下等的茶水也能吃出瓊漿玉液的滋味來。
“你便是李采春妹妹是么?”江蘭士看著李采春道:“妹妹看著好生面善,像是前世認識似的。”
李采春道:“我便是了,可我與你玉磬姐姐差不多一般大,故而你要喚我一聲采春姐姐才是。”當下,眾人都笑了起來,打趣江蘭士認神仙就連姐姐妹妹便也不知,江蘭士笑了笑道:“姐姐便姐姐,可神仙總是怎么也改不掉的,若你愿意,我便日日喚你神仙姐姐可好?”
“小不知羞。”文真笑嘻嘻的數落了江蘭士一頓道:“便是你臉皮厚,若我是你我可做不到。”
“姐姐們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但是唯有采春姐姐一人是我單單的心中的神仙姐姐。”江蘭士笑道:“今日就連父親喚我去前堂我都沒去,我心里只想著見神仙姐姐,哪兒有什么空去著心其他事。”
“你沒去?”蘊真驚訝道:“得虧你最近病著,不然父親又該打你了。”
“為何要打我?這前堂天天都有事兒,難不成今兒得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兒?”江蘭士打趣道:“莫非是那王母下凡來捉神仙姐姐了,那可得保住了。可若不是,便無事比這事兒還大了。”
這話一出,眾人便嘲笑江蘭士這病了后越發的癡了。
“你莫要胡說。”采春嬌羞笑道:“原是你大姐在宮中的事兒,你不知道么?”
江蘭士搖了搖頭道:“不曾得知,無人告訴我,只是剛剛后院里人都忙得緊,想必是出了大事,現在原是大姐的事,可是大姐在宮中有什么變故么?”
“打嘴。”蘊真瞪了江蘭士一眼:“不吉利,今兒都太監王太保傳話兒來了,說是我們大姐在宮里頭恭順體貼,克己復禮,可封了皇妃呢,這圣上賞賜了許些宮中的東西來,父親跟母親都高興得很。”
“原是這樣啊。”江蘭士點點頭:“自小大姐便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性格又是極好的,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不過那宮里頭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大家心里頭都清楚,真不知父親怎么想的,非要把大姐送里頭去。”
“姑父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不是你我幾個人可以評判的。”玉磬笑道:“自古以來都是想破了頭想往宮里擠,今兒世道倒變了,倒想著怎么從宮里頭出來了。”
“我曾有個姑媽在宮里做過一段時間皇妃,不過只三年便無故去世了,”李采春道:“姑媽曾詔我家里人進宮覲見,那時我還小,對姑媽的印象只停留在她剛入宮的時候,我記得她生的小巧可人,心思玲瓏剔透,可后來聽得他們形容說姑媽泣淚和血的拉住家里的手言說道這宮里原是個見不得人的去處,為何要送她去這地兒。至此,我家這一輩再無有主動將女孩兒送往宮中去的舉動。”
“寂寥古行宮,宮花寂寞紅。”蘊真黯然道:“自古便是如此,吃了富貴的糧,穿著錦制的衣,自身便要去回報這個因這個果,無論什么階層所受用到的都與自己的命成了一個平衡,那個世上哪兒有絕對的幸運與富貴呢。”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皆已沉默。
“從肝膈上起見得叫做情,從衽席起見的叫做欲,若定為衽席私情叫做情,只害死了也叫作欲鬼,叫不得個情癡,從來只有杜麗娘才說的個情字。”正當此時,一聲婉轉清麗的女聲劈了戲臺而來,眾人聽得,皆是心下一驚,這話兒仿若是各打了眾人一雷。
“這戲是玉磬姐姐點的么?”首先便是江蘭士反應來,望著玉磬而去,只見玉磬正出了神望著臺上咿咿呀呀的小旦,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并不喜歡這戲碼。”過了一會兒玉磬才緩緩道:“笠翁忒俗,卻俗氣的頗具情趣,我覺得是轉將妒痞作情胎,不是尋常癡派兒。”
“玉磬妹妹,”蘊真想說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口又生生的咽了下去,想了一會兒又道:“情是情,欲是欲,你可知無情尚有欲,有欲可無情,難得是情欲合一,矢志不移?”
玉磬抬眼看了一眼蘊真,莞爾一笑:“姐姐不用擔心,我自是懂得。”
這二人說的話倒叫其他人摸不著頭腦來,文真笑道:“兩位姐姐在打什么啞謎,怎么一個戲文聽著就生出如此多的感慨來?”
李采春觀察了蘊真玉磬二人隨后輕聲道:“文真,應該是兩位姐姐聽完后有各自的見解也不一定。”
“少主子們好。”一聲怯怯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江蘭士回頭看去發現是自己身邊的張松兒,細看張松兒似乎有哭過的痕跡,便忙道:“松兒怎么了,好好兒的哭什么?”
張松兒連忙抹了下自己的眼淚垂下頭站在一邊,露出的手臂傷痕猶在,這下不看還好,看了眾人一下子便窩火了起來,心中除了李采春都便知了一二,李采春見狀連忙拉住張松兒藕兒似的胳膊關心問道:“你這個丫頭怎么回事,身上怎么這么多傷?”
“便是她哥被趕出國公府拿她撒氣去了。”文真撇了撇嘴:“他們家里人沒一個是好東西,也就這松兒好些。她哥這下不但賭博沒錢還上,還被人趕了出去,丟了生計,只是自家妹妹松兒獨獨留了下來,還被分到四弟房里伺候,心態必然不平衡,待松兒回家去免不了又是一頓打罵,可憐的緊。”
江蘭士剛說些什么,卻只見不遠處一片吵嚷起來,蘊真給江蘭士使了個眼色,江蘭士會意,笑著與李采春說笑了幾句便帶著她離去,玉磬見張松兒還站著不動于是笑道:“傻松兒,還不快跟上你家小爺跟采春姑娘。”
張松兒楞了一下方知他們是要保護自己,立馬加緊了跑了幾步跟上江蘭士與李采春,李采春有些擔憂的朝蘊真處看了幾眼,蘊真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她方才回頭與江蘭士一起去了。
江蘊真三人款款起身,說笑著走往那吵嚷之處,不消一會兒便看清了那來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