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春和景明。
金陵城也是如此繁華景象,而江家是金陵城內鼎鼎有名的大族,當年未建國時,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文太祖由南舉兵,隨軍有個太祖同鄉名喚江友德,友德驍勇善戰,立下數次大功,于淮西一戰殞命。而后太祖皇帝功成后,追封友德為丹陽王,謚號武定,賜葬鐘山之陰,并配享太廟,位列開國‘八王’之七位。
待到太祖薨逝,高祖繼位,賜封其長子為言國公,日后世代沿襲此爵位。至此已過六代,如今的言國公單一個勛字,字易之,家中只一姊一弟,姊姊已嫁入南寧府文家,而弟弟亦早已娶了豫侯府三小姐成家。江勛承襲爵位后,又在三十四歲考取了功名,三十八歲便做了個戶部右侍郎的職位,而江家在的那條街整個都叫言公街,一時間金陵甚至還有‘金做枕頭銀做鞋,聚寶盆里財神爺’這段兒歌形容江家,可見江家如今盛極一時。
這言國公江勛家中有三女二兒,分別是大房所出的二女一兒與二房所出的一女一兒,最大的女兒已年方十八歲,前些日子長女奉旨入了宮做了宮中女官。
而國公府家的二小姐直到十六歲,也不見放出任何話來小姐有嫁人的意思,只聽說國公府上近日來了個破爛道士賴在國公府的門口不肯走,嘴里嚷嚷著什么天命貴胄之流的渾話。
這破爛道士這樣,國公府上的林管家看不下去了,想帶一干家丁將這破爛道士亂棍打出去,誰知這道士不惱也不躲,齊齊的七八根棍棒下去,這道士竟如無事一般,瞇著眼躺在地上叫著好好好,這可叫林管家嚇了一跳,連忙吩咐了府上的丫頭小紅去通知大夫人的貼身丫頭綠珠。
不稍半晌,綠珠便帶了三四個丫頭來了門口,綠珠跟林管家互相道了個禮,隨后跟讓林管家附耳過來吩咐了幾句,林管家聽了連連說好,耳語完,綠珠又打量一番這道士才又匆匆離開。
綠珠走后,林管家向架著道士的那幾個家丁使了個眼色,家丁們立馬收回了棍棒應聲退下,林管家向前走了兩步,客客氣氣的向那道士行了禮,隨后便請道士進了國公府的偏門。破爛道士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便隨著林管家進了偏門。
國公府之大,一般人家剛進去還真的應接不暇,可這道士進了偏門,入了國公府的后花園,見著雕梁畫棟,花草林立竟然若無所動,林管家偷偷瞥眼本以為他會贊嘆不絕,卻見得他目不斜視,甚是奇怪。
林管家心下一陣奇怪,倒也沒表現出什么,帶著道士穿過后花園來到煙波畫舫,煙波畫舫是建在一座小池子上的模擬畫舫的建筑,畫舫乃是依山而建,匾額乃是言公提的春和景明四字。
林管家也無心帶道士欣賞美景,大夫人讓綠珠帶話來帶著道士去前廳見言公,卻沒說什么事,但是想來也是要緊事,剛要加快腳步,卻發現后頭的道士不見了,又趕緊回頭去找,只見大夫人的侄女玉磬姑娘帶了幾個大丫頭在那兒玩水呢,林管家嘆了一口氣,讓幾個家丁停下,自己走去玉磬姑娘那兒行了個禮,打算問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破爛道士。
可這玉磬姑娘抿嘴一笑,那幾個大丫頭也都笑了,玉磬姑娘本就是揚州大家的女兒,只因父母早早地都亡了,又守了這么大的一個家產怕是會遭人計算,于是父親尚在的時候便托付給了江家尋求靠山。
守著這么大一份家財,外人眼紅,就算是內里人亦是盤算。故此玉磬雖才十五六歲,便已然精通世故,玉磬笑著向林管家招了招手道:“這不酥香齋又送了幾份點心來,我瞅著其中的桂花棗泥涼糕做的最是舒心,本想挑幾個出來包好了給林管家送去,沒成想林管家便來了,環兒去,拿上幾塊給林管家包上。”
叫做環兒的丫頭笑著出來,手中邊包邊道:“今兒也是神了,林管家親自帶著道士過府,這老爺不信神也不信佛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大抵是為了二姐姐的事兒罷。”玉磬斜了一眼環兒,環兒連忙噤聲,給林管家呈上包好的涼糕便退至一旁靜靜等候。
林管家笑著接過涼糕道:“還是姑娘聰慧,確是為了二小姐的事兒,可是具體什么事兒,我也不知了,只知道這道士接連在府門口鬧了些天,我便去請示大夫人指示,大夫人便派了綠珠姑娘來讓我帶著他去前廳見老爺。”
“也是,”玉磬頷首道:“我并沒有看到什么人,林管家要找人便快快去找罷,老爺的事兒想來是急事,我也不打擾林管家找人了。”說完朝林管家微微一笑便回頭繼續跟那幾個丫頭玩去了,林管家連忙作了個揖,帶著幾個家丁往前面的小竹林里繼續尋找。
待林管家走后,環兒努了努嘴:“也就二小姐事算事,這親的疏的心里頭跟明鏡似的。”
玉磬責怪了一聲環兒道:“你呀你,還說是在大夫人身邊服侍過幾年的,怎地說話如此不注意分寸,二姐姐才是姑父的親女兒,在意點是正常的,再說了,我一介孤女,死的死散的散,若不是當年姑父姑母拉了我一把,我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尚在人世了。金的銀的再多又有何用?自己的能夠過日子便已知足了。”
“可,”環兒疑惑的看了一眼玉磬,又道:“姑娘心中沒有不甘么?”
玉磬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些年來,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點比清暉苑里的差?姐姐妹妹們有的我便也有,如今我也實在是滿足了。”
環兒一愣,似乎想到了這些年小蓮筑中的確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比那些清暉苑里的三位姑娘們差,一下子便舒心了起來道:“想必在夫人心中,姑娘您的地位也是頂前頂前的。”
“嗯,”玉磬點了點頭道:“前些日子姑媽吩咐了綠珠來送了件雀翎織錦襖子,也就是二姐姐與我有,說是宮里的大姐姐來人送來的,珍貴的緊。”
環兒聽了這話笑道:“是了,姑娘說的是沒錯。”
煙波畫舫前的竹林森森,風吹來似有颯颯的和弦,林管家帶著幾個人焦急尋找著那個破爛道士,卻見前面款款一個穿著青色緞褙子的身影走來,待近了,原是二姑娘的貼身大丫頭虞煙,林管家連忙上前去,剛沒問出口,虞煙便用袖子遮了半張俏臉吃吃的笑了起來:“林管家快走吧,那道士呀早就到老爺那兒了,瞧他那輕車熟路的,還說您林管家是我們國公府的管家呢,不知道的還以為那道士才是一直在我們國公府的人兒呢。”
林管家心下一陣納悶,還沒緩過神來,虞煙姑娘便催了:“林管家走吧,快走吧,他們都已落座了。”
林管家回過神來,向虞煙姑娘道了個謝便急急地往前去了。
前廳上的牌匾是當朝皇上賜的玉滿堂三字,前廳內布置清雅,中間的一幅仙人戲鶴燙金圖尤為出眾,言國公示意身邊一干下人先行退下后坐了下來,那道士卻也不客氣,不等言國公示意便先行坐下開始喝起了茶。
氣氛很微妙,言國公穿著藍色直綴帶著網巾,一副國字臉眉眼威嚴端莊,儼然一副官家儒生的模樣。
“富貴金銀茶,還了無趣味。”道士悠悠開口打破了當前的寧靜:“殊不知此府中竟出了個薄情的兒?”
“閣下何意,還望一解。”江勛疑惑道。
那道士放下茶水,視言國公道:“生死如常,但聽天命。貧道十八年前丟了一件寶物在這兒,不知大人保存的可好?”
“寶物?”江勛一愣,眉毛不禁緊縮了起來,他思索了許久十八年前的自己在何方做何事,那會兒自己剛與揚州的秦家大姑娘成婚三年,身邊只有個剛出世的大女兒,府中能稱得上寶物的卻有百年之久,這記憶中也未曾與這道士蒙過面,那又何來什么丟下的,十八年的寶物?
“正是寶物,”那道士笑道:“當年貧道在松鶴山修煉這八十載曾有三件寶物,一件為古時神農嘗百草遺留下那株凄涼草,一件為大禹時期玄女回天宮時不慎留下人間的一根五色羽,最后一件嘛,便是蟾宮月娥身邊的一株顰桂,也正是貧道十八年前遺留在此處的寶物。”
八十載?寶物?江勛不禁打量了一番這道士,只見道士穿了一身暗藍臟道袍,頭發亂糟糟的用不知什么材質的發簪挽了個髻,看著是桃木卻又有點像沉香木,而這道士的的精神氣卻好得很,眉眼笑瞇瞇的,約摸著也不過五六十的模樣,怕不是借著這話來騙吃騙喝的?可是這公爵府又有何人有這個膽子來騙?
“敢問閣下何為顰桂?”江勛疑惑的開口:“江某讀這般多的書,也不曾見過有顰桂這般的記載。”
“這蟾宮之中月娥們因蟾宮寂冷,聽著宮外伐木之聲,久而久之這些月娥的眼淚與思念化為了這株顰桂,顰顰蹙蹙的滲在桂花中降入了人間代替她們還了這些情債,這才落入貧道手中,借由貧道之手解了這份情債。”那道士不緊不慢的道。
言國公一愣,正要說些什么,卻見虞煙著著急急的趕來,說是二姑娘今日又突然精神不振,吃的喝的一律不碰,人都快虛了。一聽這話,江勛急切的詢問了虞煙幾句要緊的話,接著轉頭朝那道士作了一個揖道:“今日請閣下過府也是聽聞閣下說自己有回生之本領,還望閣下能施以援手救救我這可憐的二女兒。”
道士也不問病況幾何,只是捻著胡子呵呵笑了幾聲便大步朝二姑娘的顰香院走去,虞煙與言國公見此不禁心生疑惑,連忙快步趕上,待到顰香院時,那道士卻身影一閃,人沒了。虞煙連忙快步沖入房內探望二姑娘如何了,屋內清香四溢,米白幔紗后隱約能見睡著一人,虞煙抬手掀開幔紗,緊忙打量起床上的二姑娘,卻見她骨骼消瘦若仙子,眉眼淡淡比月娥,兩頰紅潤現朱云,勻吐蘭氣滲芳香,一點也不復之前那雨后黃花之態。
虞煙心下一陣高興,又不忍心吵了自家姑娘的休息,剛想輕輕退出去告訴江勛時,卻發現自家姑娘散亂的發絲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非金非玉的木簪。虞煙心下疑惑,小心翼翼從發絲中抽出仔細查看,這材質倒像是年代很久很久的桂花木所制,可這輕甚羽毛的重量又不似尋常桂木,映著日光看下,隱隱約約發現上頭刻有兩行古篆體,虞煙不識古篆體,只得拿著收著腳步輕輕退了出去。
闔上門,江勛早已急的不行,一會子又是江蘊真的病情,一會子又是這憑空消失的怪道士,心下一陣心亂如麻,見到虞煙連忙上前去詢問病況,虞煙打了安,手心展開朝江勛道:“老爺,蘊真姑娘的病這會子好的多了,面色紅潤一點都不復之前幾天發病的模樣了,可我卻在姑娘的頭上發現了從未有過的木簪,看著像桂木的,卻不似桂木重量,輕得很,上頭還刻了字,應該是古篆體,我不認得,特地拿來給老爺辨別一下。”
江勛一聽自家女兒無事,不禁放下了一顆心,又聽見虞煙發現了類似于桂木上頭還刻有字的木簪,連忙接過那支簪細細的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眼熟,好像是那道士頭上插著的,江勛抬起手映著陽光打量那兩行字,只見刻著:蟾宮月娥無人憐,人間紫府甚長生。心下頓時一片明朗,直認為那道士是個神仙變的,連忙朝那道士憑空消失的方向作了三個揖,又命身邊的幾個小廝準備些好的準備擇個良辰吉日去松鶴山拜謁道謝,正好近日宮里頭也出了點事兒,還望能一并消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