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3日后趕巧是個好日子。”范太太笑著湊了上來，手里捧著一對朱紅色的八寶盒子，“這是在八寶齋里，專門請老師傅給打的龍鳳鐲子，如今正流行這個樣式，您要不先過目看看。”

　　老太太打開盒子瞄了一眼，里面紅色軟綢布上放著一對翡翠耳環，一條金項鏈，和一對龍鳳鐲子，鐲子質地細膩，色澤透亮，龍鳳雕花栩栩如生，無論從做工還是式樣，自然都無可挑剔。

　　她微微側頭又看著一排排長方形箱子，堆滿了大廳，幾乎擋住了門口的光線，在地上拖了長長一道光影。

　　若說是數十年前，范家也算殷實之家，可如今的范家，家道中落，擔著學者的虛名，家里卻無大的進項，能拿出這樣的誠意已是不易，端看這份心意已經叫人挑不出錯處了。

　　馮姨從側門走了過來，彎腰附在老太太耳邊輕聲道，“太太剛回來又出門去了。”

　　老太太一聽臉色垮了下去，這樣的日子，兒子忙生意不在家就罷了，連她一個孕婦竟也整日不在家里，可憐孫女都病的起不了床，也沒個人陪在身邊。

　　“喬兄幾日生意很忙啊？”范昭陽扶著老爺子坐下，帶著笑客氣道。

　　“原本今日專門空下了時間，臨時出了點事，又被叫到了船行，一個人實在抽不開身。”老太太說完自顧自嘆了口氣。

　　“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比較重要，先忙著就是。”范昭陽摸了摸嘴角，笑著道，“不像我，就是一個閑人。”

　　“聽說喬喬前些日子一直病著，不知道現在好些沒有，一想到我這個老頭子有生之年，能有機會看著他們一對小兒女成家立業，就覺得死而無憾了。”范老爺子一身藍色的長衫，身后束著舊式長辮，手里握著把銀質煙斗，說話的時候，嘴角一對八角胡子微微上翹著，更添了幾分和氣。

　　“死不死的，你倒是從來不忌諱！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們都這么大了，竟然到了成親的時候。”老太太說著嘆了口氣，“一晃這么些年過去了，我們也都老咯！”

　　“是老了！”

　　“可不是！”

　　“那時候絕想不到如今是這樣一個時代！政府是這樣一個政府，”范老爺子嘆了口氣，面色沉沉，往后，喬家會一步步地衰落，而范家也是一樣，一時不如一時。

　　“清政府早不存在了，這些年過去，你也該看清了。”老太太說著，同樣嘆了口氣，時代在變，不變的只有動亂。

　　老爺子抖了抖煙嘴，不再多說。

　　“說起來，今日還有一個最該在場的當事人，范明呢？”

　　“準備宴請酒席去了，頭一次準備這些，免不得要手忙腳亂了。今日里一大早就出了門，大約是去請望湘園的廚子去了。”范太太微微吁了口氣，又道，“這樣用心的時候，真是不常有的。”

　　“忙的竟然連下聘的時間都沒有了？”老太太面帶不虞，無論如何負責，最重要的是對自家孫女上心才是，不過想到自家兒子同樣不在家里，心頭又多了三分感概。

　　“小子自小責任心很重，凡事顧全必然是要花費些氣力，小小年紀知道顧全大局，到底比我們當年好上太多。”

　　“父親說的有理，年輕人是該多花些心思在事業上，您說是不是，老太太？”范昭陽微微抿了口茶，隨手撥開擋在額頭的碎發。

　　老太太哼了一聲，并不答話。

　　“范爺爺、范伯父、范阿姨，你們好啊！”喬伊踩著歡脫的步子迎了上來，微微梳起著馬尾，露出姣好的脖頸，雙臂和肩膀肌膚賽雪，大片都裸露在外。

　　老太太眼尾撇了她一眼，目光沉沉，范家一家子更是深深勾著頭。

　　馮姨瞪了蕓香一眼，立馬將小毛毯搭在她肩上，端坐在了范家人的對面。

　　“燒退了，精神也好了。”老太太說著握了握她的手，“昨天嚇死我了都，一個人作什么噩夢，怎么叫都叫不醒。”

　　喬伊看了蕓香一眼，蕓香點了點頭。

　　昨晚做了一夜的噩夢？那可不是夢！

　　范太太面色不虞打量著她，紈绔名聲在外就罷了，到底算是千金小姐，正經家里的女孩子，哪有人打扮成這個模樣？只是，不等她開口訓斥，范昭陽已經搶先拉住她，連著使了幾個眼色。

　　范太太發作不得，挑剔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那身鮮艷到晃眼的顏色上。

　　“祖母，我昨天夢到范大哥退婚，整個人很害怕。”她說著話，眼睛頃刻間已是紅彤彤的一片，委屈地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淚。

　　“喬喬，我自己的兒子再了解了不過，這樣的事情，他決計干不出來。”范太太急忙為兒子辯解。

　　“是啊，那小子昨天晚上還和我說起你，說是早已經等不及要將你娶回家了。”范老爺說著竟自顧笑了起來，“你們兩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青梅竹馬的感情在這邊，還有誰能插得進來！”

　　“是嗎？”喬伊眨了眨眼睛，無辜感嘆道，“可是，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我還夢到他喜歡上了別人。”

　　老太太瞅了她眼，想起這些日子，她大病小病不斷，估計有小半原因也是被這個給鬧的，女孩子出嫁前估計都有同樣的心思。

　　一想到孫女連著病了數日，倒是沒見到范明過來問候，霎時板起臉道，“下聘的日子都不能親自過來，以后成親了，難免不會將生意看的比喬喬更重。你該明白，我們喬家看重的不是他多有本事，主要是對我們喬喬一心一意。”

　　“這——”范老爺子忙插嘴，“是當然。”

　　“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但凡多花些心思，我也好放心將喬喬交到他手里。”老太太說著又看著范老爺子。

　　“當然，當然，不過親家也不在家，未必也是對此事不關心，總有些特殊情形不是？明天，明天，我一定讓他過來多陪陪丫頭。”

　　老太太點點頭，看著喬伊，“你病剛好，訂婚宴的衣服，除了你母親做的那些個，你范伯母也已經提前備好了一套，你待會上樓一并試試。”

　　喬伊看著范太太，她是范家人里最不善于掩飾的一個，不喜和厭煩都寫在了臉上，目光更是直勾勾望著旁邊堆成小山樣的聘禮，紅艷艷的彩帶迎風舞動，里面可都是花了大價錢的，這大約是比割了她的肉還要疼。

　　“祖母，我還有件事今天要當著大家的面再說一遍。”

　　“什么事？”老太太抿了口茶，馮姨接過杯子，匆匆換了一杯熱茶遞來。

　　“誰都知道我們喬家家財萬貫，但是以后無論我喬伊嫁去誰家，我喬家的財產與夫家斷斷沒有絲毫關系。”

　　范太太瞪著她，萬萬沒想到從她口里聽到這些話。

　　“這是您的意思？”范昭陽看著老太太，氣的徑直站了起來，“我范家是不如你們喬家有錢有勢，可是也覺不允許你們這般侮辱。”

　　喬伊呵呵笑了兩聲，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輕飄飄道，“侮辱？范伯父，我這么做就是為了你們家好，免得外人說，你們范家是為了攀附我們家的錢財。”

　　“喬喬！教你的規矩都丟哪里去了！”老太太冷著臉放下杯子，看著一直沉默的范老爺子，“我猜，你們絕不會是為了錢財才娶我寶貝孫女！”

　　喬伊拉著臉笑著做到老太太身邊，祖母還是自家的好，面上訓斥但是心里還是向著自己，只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自然不是，此番只為兩個小孩的婚事。至于其他——”

　　“哼，”范太太急忙忙打斷范老爺子，“沒想到喬家也太瞧不起人，我們范家好歹也是有臉面的人家，竟然給人這樣無端揣測。”

　　“范伯母，我還沒說完，你看，你已經這么焦急了？”喬伊笑著看了眼祖母，“剛才的話原本是想今日試探一下范大哥，沒想到他不在，反而惹怒了您，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這就是個玩笑而已”

　　范太太尷尬笑笑。

　　喬伊低下頭，心里憤恨不已，前世兩人訂婚后，范明從喬家拿了多少錢，十根手指頭數都數不過來；可船行出事后，她去范家求助，卻被范太太狠狠奚落了一番，甚至大加辱罵趕了出去，范家人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與喬家交好，一切不過是另有所圖罷了。

　　前塵一切，恍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