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凌老先生已經說過種下真氣種子的副作用,但這恢復過程之艱難依舊超出了秦北望的想象。這都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之久,秦北望也僅僅只有雙臂能夠活動而已,胸口以下的部位依舊無法動彈。
秦北望從來沒想過自己終有一日也會落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局面,自然是十分焦慮煩躁,多虧了還有宋云在,才沒讓秦北望直接瘋掉。
這個剛剛成為秦北望的師兄的年輕人,在照顧師弟方面上絕對稱得上是不遺余力,不僅生活起居安排周到,甚至還特意砍了幾棵老樹給秦北望制作了一張輪椅,除了有些話癆之外可以說是無可挑剔。
作為便宜師父的凌老先生雖然沒有親自照顧秦北望,但卻會時不時地來找秦北望閑聊幾句,大多是一些武道修行的經驗之談,從來不提自己的當年往事。但凌老先生從不直接傳授,只是略作點撥,至于秦北望到底是懂了沒有,老先生似乎也從不放在心上。于是一老一少整天就像是在打啞謎一般,也算是百無聊賴中的一種消遣。
但奇怪的是,這個師父從未傳授過他任何一種正經的秘笈功法,每當秦北望問起便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令秦北望感到十分疑惑苦惱,越來越懷疑這個便宜師父是不是真的成就過天下第一,懷疑他是不是宋云口中那個“當今武林中能與之匹敵者屈指可數”的武道宗師。
秦北望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白自安所說的那為世外高人就是此人無誤,而且師父他老人家也的確為自己打通了經脈,至于其他的細枝末節,秦北望也懶得追究了。
長此以往,師徒三人倒也相處和睦,越發像是一家人了。
時間轉眼便到了七月份,暑氣漸長,日出也漸早。終于,在瀛洲島上開始響起蟬鳴之時,秦北望終于能夠扶著墻勉強站立起來了。
“不行。”宋云看著輪椅上的秦北望,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秦北望有些氣惱,“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刀,又沒說要去練刀。再說了,我現在走路都費勁,難道還能砍些什么不成?”
宋云依舊是一口回絕:“師父說過了,你若是一日無法恢復行動,便一日不可碰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師父他老人家整天神出鬼沒的,哪里會知道?”秦北望苦苦哀求道,“師兄啊,就一個時辰,行不行?我都快忘了如何握刀了。”
“這刀難道是你媳婦不成?就這么讓你牽腸掛肚?”宋云有些哭笑不得。
秦北望認真道:“不是,但也差不多。”
“那也不行。”宋云態度同樣堅定,“再說了,你的刀在師父那里,你求我又有什么用?”
秦北望長嘆一聲,“師兄啊,師父他既不教我習武,也不讓我碰刀,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啊?搞得師弟我很是忐忑啊。”
還沒等宋云回答,院門處就傳來凌老先生中氣十足的聲音:“你小子忐忑個屁,老夫這是為了你好!”
師兄弟聞聲同時回過頭,恰好看見自家師父帶著滿身灰土走進了小院,好似一名剛剛下地歸來的老農,高人風范半點也沒有,不禁面面相覷,很是無語。
凌昭根本不在意徒弟們的無奈神情,大步走到秦北望身前,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問道:“好得差不多了?”
秦北望點點頭,“能站得起來,但還無法行走。”
“這也叫好的差不多?”凌昭吹胡子瞪眼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小子當時都快成肉醬了,難道就不能安分幾天?這么急于求成做什么!”
秦北望默然無語,心想在場的三個人當中您好像才是性子最急的那一位吧?
“你想要回你的刀?”凌昭突然問道。
剛剛才被呵斥過的秦北望這下子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干脆保持沉默,同時狠狠瞪了幾眼正在偷笑的宋云。
“那正好。”凌昭挑眉道,“老夫也可以開始正式教你習武。宋云,去把你師弟的刀取來,還有那個和刀放在一起的東西,也一并拿來。”
宋云猶豫了一下,多看了幾眼一反常態的師父,但卻被凌昭直接忽視了。無奈之下,宋云只好離開小院去取刀。
過了好一會兒,宋云才滿頭大汗的回到院子里,身后只背著兩個長條狀的粗布包裹,卻像是背了一座山在身后,看上去很是辛苦。秦北望一頭霧水,雖然宋云不以筋骨之力為長,但好歹也身懷清心境界的內功,到底背著什么會令他如此吃力?
秦北望對那柄狼首斬的重量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自己的刀絕對沒有那么沉重。若不是自己的刀,那這蹊蹺的重量便是出在另一樣東西上了。
凌昭接過兩件粗布包裹,一手一件看向秦北望,緩緩說道:“左手這一柄呢,就是你的那把舊刀,右邊的也是一柄舊刀,你現在可以挑選其中之一,我會以此決定到底該教你什么。”
按道理來講,秦北望自然會選自己的那柄狼首斬,但他卻留了個心眼,說道:“敢問師父,這兩者有什么區別嗎?”
“你若是選擇自己的刀,我就教你一套內功心法,雖然沒什么特點,但勝在穩定踏實,以后你大可以憑著狼族刀技在江湖上占據一席之地。”凌昭悠然說道,“若是你選右邊這把的話,我還是教你一套心法,但這條路,有些不太好走......”
秦北望立刻就領會到了師父的言外之意,急忙問道:“還請師父明示,這條路有何不好走之處。”
“其實也說不上什么障礙。”凌昭淡淡地說道,“無非就是要么身死,要么就成為天下第一。”
要么死,要么成為天下第一?換言之,若是修煉這一套心法卻無法成為天下第一就非死不可?世上還有如此霸道的內功心法?
秦北望愣了半晌,糾結了半晌,最終還是指了指師父的右手。
少年不張狂,還算得上哪門子的少年意氣!若是只求安穩,還走哪門子的江湖!一直在為了活命而拼命的秦北望,好像也該賭一把了。
凌昭臉色不變,盯著秦北望看了片刻,點了點頭,卻將左手刀擱在了秦北望的膝蓋上,把右手包裹隨手立在了小院中央,說道:“等你什么時候能夠拿起它,我便何時教你。”說完便飄然而去了。
秦北望看看師父的背影,再看看師兄宋云,一臉茫然道:“師父他......這是啥意思?”
宋云朝院子中央努了努嘴,“你試試就知道了。”
秦北望把輪椅搖過去,伸出一只手握在直立著的粗布包裹上,試圖將其提起來。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一下不僅沒能使其挪動分毫,反而差點把他自己給拖下輪椅。
秦北望嚇了一跳,若不是親眼看見師父將這東西立在此處,他幾乎都要認為這柄所謂的“舊刀”是被澆筑在地面上的,這東西的重量實在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但秦北望卻隱約感覺到其中并非只有重量作祟,似乎還有其他古怪的力量摻雜其中。
但秦北望卻不信邪,坐在輪椅上,伸出雙手緊握包裹一端,猛然間狠狠發力。但直到硬木所制的輪椅都開始吱呀作響搖搖欲墜,這東西依舊是紋絲不動。
正在此時,秦北望雙手一滑,整個人險些仰翻過去,好容易穩住座下輪椅,才發想自己手中握著一縷被扯碎的粗布條。秦北望有些無奈,看來師父給他出的這道題,比先前的移山也簡單不到哪里去。
但回過神來再看到那件古怪的“舊刀”時,秦北望立即愣在了當場。粗布被扯碎一角之后,“舊刀”也露出了一絲真容,而就是這形似刀柄的一部分,就令秦北望感到格外眼熟。
這東西,他在夢中見過!
無名山巔,凌昭盤坐在青石地面上,望向遠處的東海,默然無語。在他身前,只剩下了一道石縫,再也不見那柄陪他說了好多年閑話的石刀。
宋云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山頂,雙手攏袖站在師父身后,猶豫道:“師父難道真的要將司前輩的衣缽傳給小師弟?是不是有些......”
“他自己選的。”凌昭淡然說道。也不知他口中所說的這個“他”,指的到底是秦北望還是那位司前輩。
宋云聞言便不再詢問,站在師父身后,同樣望向那片仿佛亙古不變的大海。隔了半晌,輕輕說了三個字。
“行路難。”
凌昭突然大笑起來,白發飛揚,“行路難些無妨,不走歧路便好。老夫這一生只收了你們四個徒弟,到頭來一個修行王道卻當不成王,一個遁入魔道卻成不了魔。你修的是那虛無縹緲的天道,也不知什么時候能修成。到頭來,你這小師弟選擇的霸道,反倒是最有希望走到最后一步的。老夫所追求了一生的道,最后卻要托付給這么一個不太靠譜的小子,說起來還是有些憋屈啊。”
“霸道啊......”宋云蹲下身來,“若是能有個天下第一的小師弟,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