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你好啊。因為別人都不敢說河道淤塞的事情,我就只好來找你問了。”趙惇走到那人面前,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笑吟吟地說道。
管事的聽見趙惇的話,耳朵微微一動,手中的毛筆頓了頓,抬起頭來瞥了趙惇一眼,眼神飛快地打量了一下趙惇,隨后很不屑地移開了眼神,完全把趙惇當成了空氣。
趙惇也不惱,笑呵呵的從懷中摸了摸,手中動作一停,從懷里摸出了同平章事的令牌,遞到了管事面前,他眉梢和嘴角之間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輕蔑的冷笑:“不知道這個牌子能否讓你多看我兩眼?”
管事的本來用口水沾了沾毛筆,繼續在賬簿上寫著什么,瞧見眼前忽然有一道金牌出現,仔細看去,那令牌金光閃閃,四周花紋繁復細致,一看便知道品級不低。等管事揉了揉雙眼,看清楚那牌子上寫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八個鏗鏘有力的小楷時,雙腿立刻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不遠處的船工雖說沒有告訴趙惇,但是眼神還是觀察著這邊的一靜一動,看到平日里那位鼻孔朝天的管事居然朝著趙惇跪了下來,頓時長大了嘴巴。
管事的只覺得腦中一陣眩暈,眼前的一切東西都像是在打轉,那皺紋漸深的臉嚇得如同一張白紙,渾身冷汗涔涔,顫聲喊道:“丞、丞相大人!小的有眼無珠,還請大人原諒小的!”
“同平章事”如行宰相職權,但卻只是臨時的加官,所以平素里別人并不稱呼趙惇為“丞相”,不過眼前的這位管事有意討好,只管往高了叫。可惜他的馬屁拍錯了地方,趙惇立馬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臉不悅的喝罵道:“喊什么喊!能不能小點聲?看不出我這是微服私訪啊?!找死呢你!”
管事的被捂得要喘不上氣了,臉都憋紅了,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趙惇松開他,很是嫌棄地就著衣襟抹了抹手,一臉冷笑地說道:“說說,河道淤塞是怎么一回事?扣工錢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膽敢隱瞞一個字……哼哼。”趙惇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丞相英明啊!這不是小的自作主張,而是上頭的命令啊!”管事的渾身抖得如同篩糠,戰戰兢兢地回道。
趙惇雙眼微微一瞇,滿臉的不悅,語氣漸漸寒冷:“你在誆我不成?我可是剛從京兆府過來。”
“不是不是不是!”管事的連連搖頭,急忙說道,“是別的大人,文書上可是有工部的印章!”
趙惇把手伸到管事面前,招了招手說道:“文書呢?”
“他們給我看過之后又拿走了……”管事低垂著頭,聲音如同蚊子般的哼哼道。
“我靠!”趙惇瞪大了眼珠子,喝道,“你是來耍我的吧?!”
“……夫君。”姜楓輕輕拉了一下趙惇的袖子,沖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趙惇冷哼一聲,指了指他手中的賬簿,說道:“……把你剛才所說的,就是工部發來的文書,讓你封住船工的口的事情,全都給我一一寫下來,簽字畫押!”隨后他頓了頓說道:“這件事情切記保密,泄露出去了,我倒是不會怎么樣,不過……”
管事的一聽,頓時緊張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什么?”
“不過就是怕工部對你就不會客氣了。”趙惇呵呵一笑,說道。
管事的頓時汗如雨下,用手巾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聲說道:“是是是……”
很快,管事的便將供狀全部一一寫好,簽字畫押后遞給了趙惇。趙惇拿到供狀,用食指輕輕彈了彈,然后小心疊好收進懷中,又拿著令牌回到了那堆船工面前。還是走到那位壯漢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位大哥,咱們能和氣一點說話不?”
金牌閃閃,船工雖然認字不多,但是也看得出面前這位肯定是位大人物,況且他剛才也是瞧見了那位管事卑躬屈膝的態度。他咧開嘴,面帶恭順地笑道:“嘿嘿嘿……您說、您說。”
“把你認識的,知道運河堵塞情況的船工全都叫過來,統一錄口供、簽字畫押!”趙惇也不跟他客氣,直截了當地說道。
“是是是!”船工點頭哈腰地說道,隨后把飯碗往桌上隨意一丟,就跑到人堆中叫喊了一起來,很快,漸漸地船工們都聚集到了趙惇的身邊。趙惇目光掃了掃,琢磨著在這里的船工估計有四五十位,著實不少,看來錄完口供可能要到晚上了。
趙惇撓了撓頭,這么多人,一個人來寫肯定不現實,他清了清嗓子,問道:“有沒有人會寫字的?”
船工們面面相覷,寫自己的名字倒還可以,但要說寫供狀,那……可就有些難為他們了。趙惇等了好一會兒,發現一個人都沒有,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清出來兩張桌子,讓姜楓和五經一人坐一張,在上面錄口供。
正將桌子擺好,余光忽然一動,趙惇隨意地瞥了一眼,突然一臉驚喜,笑嘻嘻地走到那人面前,把他揪了出來,呵呵笑道:“管事的,你要去哪呢?”
“沒……沒去哪。”管事的咽了口口水,眼神躲閃地回答道。
趙惇才不理他,他把拎到一張桌子前,按了下去,說道:“你坐這里來錄口供,要是寫得不好,哼哼……”
趙惇瞪了他一眼,隨后轉身到另一張桌子去了,他可不舍得讓姜楓受累,二十幾個人的供狀啊!
管事的冷汗滿面,擦了擦汗水后,便提起筆準備寫供狀了。船工們也分成了兩列,分別在五經和管事的記錄下,講起了自己所知道運河的情況。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夕陽也終于落入了山中,月亮逐漸西上。碼頭便到處是熱鬧的蛙鳴,泥土的潮氣混合著野草和樹葉的芳香,還夾雜著一些剛破土而出的小草的青氣,彌漫在這碼頭里,讓人有些微醉。
除了船工們的口供之外,趙惇還準備了一份請愿書,請愿書中分別條羅列工、戶部過失,從侵占疏通河道專款到違規調運米糧,事事都關乎天下民生,是百姓切骨之恨。見船工們的供狀錄完了,趙惇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了那張請愿書,隨意找了張桌子踩了上去。
他抖了抖請愿書,清了清嗓音,高聲喊道:“各位父老鄉親!我是趙惇,乃是朝廷所封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代行宰相職權。今日前來,是為了幫助大家,幫助大家除掉我們大齊的兩條蛀蟲!工部尚書王華,戶部尚書錢賈!這兩人貪得無厭,將漕運疏通之款貪入囊中,導致眼下運河淤塞,米糧進不來,我們出不去!城中米價高昂,無米可買,城中百姓苦不堪言,而錢賈!卻仗著當朝正二品的職權,私自調動米糧,撥給城中錢記米行。米行的精米都快爛了,而城中的百姓卻餓著肚子!這兩只齊國的大蛀蟲,我們勢必要除掉他們!請大家聽我一詞,我手中的這張紙,是請愿書,我們萬民請愿當今圣上能夠將錢賈和王華廢除官職,打入天牢候審!”
說完,趙惇便高聲讀了起來,有聽不懂的船工便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人,低聲問著是什么意思,一旁的人自然也小聲地解釋了起來。
“自古請愿,無不從流血而成,今大齊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有之,請自趙惇始!”趙惇讀完后,振臂高呼了起來。
請愿書聽完后,聽眾們很是激動,紛紛涌上前去簽字畫押。種種事務,一直忙碌到月上東山。人群漸漸散去,趙惇扭了扭脖子,今天這一天可真是太累了,他瞥見一旁地姜楓正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自己。
趙惇微微一笑,快步走到姜楓面前,溫聲道:“竟然已經這么晚了……我們趕緊回去吧,累不累?”
原本趙惇并不打算安排姜楓一起記錄,可是拗不過她,只得讓她換下了五經。所以就變成了姜楓負責記錄,五經在四周巡視著,趙惇則負責問話。所以算起來,趙惇的任務是最輕松的,這讓他很是不好意思。
“有點累。不過能幫到你就好了。”姜楓輕輕點了點頭,輕聲說道。
柔和的月光混著溫馨的燭火光,映出姜楓帶笑的溫柔面龐。趙惇心頭一暖,嘿嘿傻笑了兩聲,連忙轉身叫上五經回去了。
姜楓看著他的笑容,也微微笑了笑,將有些紅腫的手腕往身后藏了藏,還真是有些疼呢。
所幸這個時候還沒到城中宵禁的時刻,五經催促著馬夫將馬車趕得快一些,回過頭掀開簾子的一腳,撓了撓頭問道:“少爺,我們今天在碼頭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要是被他們發現了怎么辦啊?”
“呵呵,放心吧,你以為他們是裴大人啊?京城里少了一只貓都能知道。這幾天文成在明面上對他們施壓,他們忙著呢。”趙惇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公羊寧這幾日都冷著臉對著六部施壓,要么便讓他們查清戶部還有多少余錢可供疏通河道,疏通河道之后又能在多少日之內將米糧運到洛陽。工部何時能夠修建水壩,灌溉田地,以暫時渡過這次天災。
馬車搖搖晃晃地向前,拐過街角,五經突然眉頭一挑,卻是發現有道黑影正守在趙府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