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qū)幟碱^一蹙,顯然是心中窩火無比:“也是。某未曾在戶部供職,確實不了解戶部的運作。只是拙荊昨日去買米,聽說米糧減產(chǎn)、米價要漲,回來與我念叨了好一會兒。不知錢尚書可否教教在下,如何回話?”
錢賈聽罷公羊?qū)幍脑挘嫒菀汇?,隨后竟然回話說:“貴夫人出身侯府,竟然親自去買米。賢良淑德?。 ?p> 趙惇見錢賈那副陰陽怪氣的嘴臉,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呵呵呵呵。錢大人說的是,改天我也陪楓兒去買米好了。你也夸夸我們?”
“趙右丞說笑。下官肩負要責,自當恪盡職守,京中的米家絕對不會漲的!”錢賈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公羊?qū)幍碾p眼微微瞇起,面色略微有些陰沉,對著錢賈說道:“呵。如您所說,拙荊出身侯府,飽讀詩書、機敏聰慧,這一句突話,我可不好那去哄她啊?!?p> 錢賈目光躲閃,口中連說了幾個“這個、這個”,囁嚅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前些日子裴京兆就給我遞了文書,說是城里隱約有些流言,弄得京中百姓有些誤會。這幾日我夙興夜寐,總算是擬好了安民告示。等下了朝,我便立刻將文書下發(fā)京兆府,漲價的流言很快就會消失了。”
趙惇眉頭輕輕一蹙,眉宇之間閃過了一絲不快之色,不過那也只是瞬間閃過,旋即恢復(fù)了平靜,呵呵笑道:“那你速度可得快一些,別等到連楓兒都操心起這事情來?!?p> “是是是。定然不讓二位夫人煩心……”錢賈的后背冷汗直冒,說完,便趕忙退開去了。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河?xùn)|雪融之后沒有引發(fā)洪災(zāi),已然是近日來最大的慰藉了。”公羊?qū)幙粗X賈有些慌亂的腳步,不由得憂上心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最大的好事就是沒事”,這種無比凄涼的說法深深地刺激到了趙惇。
“怎么這么慘???”
聽到好友問話,公羊?qū)庍B連搖了搖頭,苦笑了數(shù)聲,有些凄涼地說道:“你沉睡的這個冬天可真是難熬。陛下都快要去問問司天臺,今年是不是犯了太歲了?!?p> “嗡……嗡……嗡!”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不知在何處響起了鐘聲,一連三下,似遠似近。在空闊的殿堂里反復(fù)回響,莊嚴大氣,沉穩(wěn)肅穆。
殿外金磬輕響,司禮官高呼道:“皇上駕到——”
殿堂里的交談聲立刻停止,文武百官紛紛面朝龍椅,端正站好。趙惇也估摸著這時皇帝要來了,趕緊跟著公羊?qū)幜⒄竞?。果然,鐘聲一停,姜武就從?nèi)間走了出來。
趙惇余光打量著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人人皆雙手持著笏板,就自己沒有。等那道黃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坐后,方隨著眾人一起行山呼之禮。
姜武正值壯年,頭戴冠冕,偉岸英朗,雄威凜凜,盡管近日以來災(zāi)害頻繁,他的面容上也未顯示出半點疲憊,降諭平身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公羊?qū)幒蠓降内w惇身上。
趙惇初次上朝,有樣學(xué)樣、端坐如松、一言不發(fā),感覺到有人似乎在看著自己,便微微抬起頭來,恰好與姜武對視了一眼,輕咳了一聲,低下了頭。雖然說自己沒上過朝,可是那也是略盡百家小說的,抬頭看皇帝可是大不敬啊。
姜武微微一笑,還是如此容顏清秀,氣質(zhì)飄逸,舉止毫無羞縮之態(tài),只是面色過于蒼白,朝服下身形單薄,怕是大病還未痊愈。
“諸位愛卿,可有何事要啟奏?”
姜武不怒自威的對著下方的百官說道,很快工部的一位官員便手持笏板站了出來,用洪亮的聲音喊著錢款又不夠了,哪里哪里又要修理了。
這姜武也是個奇人,坐在龍椅上一副別人欠他錢的不爽樣,幾乎誰開口就嗆誰。戶部、工部兩位尚書的頭低得都要埋到地里去了,拼了命地降低存在感,就怕一不小心惹禍上身。
但是姜武或許罵他們已經(jīng)罵厭了,如今正專心致志地對禮部尚書顧懷顧老爺子扯出了一個十分虛偽的笑容:“顧老,朕一向還是很尊重您的。如今您主張朕應(yīng)該親臨泰山、祈求雨露。所列條陳繁多,朕也聽不懂,但總曉得您是有道理的。您常說,天降災(zāi)異,是因為帝王無德??蛇@每年的例行祭祀,朕都恪守立法、盡心盡力,可見這‘無德’不是因為祭祀問題。既然如此,那就是朕于政務(wù)上有所懈怠,這才惹怒了上天。如今還放下政務(wù)去祭祀,朕怎么聽不懂顧老這話的邏輯呢?”
趙惇看著顧老爺子紅撲撲的老臉頓時白了幾分,瞬間生出了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不忍來。
姜武倒是松快地往椅背上一靠,收起了那虛偽的笑容,眼睛也不再看顧尚書,語氣冷淡至極:“您是三朝老臣了,朕挑不得您的錯處??上缃裾?wù)繁忙,朕著實分身乏術(shù),不如就由您代替朕走一遭吧?!?p> 和二十一世紀的許多國家一樣,會議最大的作用往往就是浪費時間。趙惇全稱眼觀鼻鼻觀心,看著锃亮的地板映出自己模糊的帥臉。所幸這個領(lǐng)導(dǎo)似乎也不喜歡開會,在他逮誰罵誰的開會風格下,早朝迅速接近了尾聲。
“退朝。右相和趙愛卿待會到御書房來。”話音剛落,姜武拔腿就走,毫不留戀。趙惇則跟著公羊?qū)幍降钔饨馍⒘撕蛑囊粦?yīng)官員,這才到御書房去。
來到御書房,趙惇這才發(fā)現(xiàn)皇室有多么奢華。幾縷光從鎦金鏤花的門框和墻壁中漏進充斥著龍涎香燃燒的香氣的屋子,灑在羊毛地毯雪白的長毛上。厚重的簾子用金線繡著精致的祥云邊,簾面上的山河隱在一片繁華之下,金絲織出四字暗紋“海清河晏“,嚴嚴實實的遮住了墻上的窗子。紫檀木書案上放著一摞折子,朱筆的筆頭紅的像浸透了血。黃梨木椅上有套著蘇繡的坐墊,椅背雕出了翻騰的浪濤。明黃的簾幔遮住了龍床,投下深色的陰影。屋內(nèi)很安靜,只有風翻動奏折的聲音。
“各自坐了吧?!苯浜軟]形象的往那黃梨木椅上一坐,打量了一下趙惇,說道:“子昂身體可好?楓兒前些日子特意差人來跟我說你醒來后雖然身體無礙,但是武藝甚至記憶都出現(xiàn)了問題,可是如此?”
趙惇剛剛坐下,姜武便著急的問,看得出是真的關(guān)心趙惇。趙惇點了點頭說道:“是出了點問題,不過身體無礙也很不錯了。撿回了一條命也是好事情,別的以后再說?!?p> 姜武定定地看著趙惇,發(fā)現(xiàn)趙惇的眼睛不再像從前那般寧靜無波,清澈又幽深,不說話也如禪定一般。眼眸之間倒是多了些靈氣,少了幾分無趣,這才喃喃道:“……竟然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
“罷了,先說正事?!苯鋼u了搖頭,目露一絲喜色,說道,“上次派了監(jiān)察御史去監(jiān)督賑災(zāi),確實有點效果。”隨后他將紫檀木案上的折子掃到一邊,從黃梨木旁拿出一封信說道:“快馬來報,水渠、水車之類的都已經(jīng)在修建,即使還不下雨,也能夠引河水澆灌,勉強播種?!?p> “好事情?。 壁w惇點了點頭,既然能夠引河水澆灌農(nóng)物,那么也能夠先撐過這次旱災(zāi)了。
公羊?qū)巼@了口氣,從姜武手中接過那封信,細細地看了一下,說道:“可惜只能解得了一時之憂,卻也難免打草驚蛇。錢賈老奸巨猾,如今知道我們在盯著他了,必定會加以防范。這下子要扳倒他就更難了?!?p> 趙惇看了看姜武,又看了看公羊?qū)帲瑑扇嗣加钪g都透露出一絲憂愁。趙惇緩緩搖了搖頭,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開口說道:“未必。”
只見公羊?qū)幒徒鋬扇艘荒樢苫蟮靥痤^來看著趙惇,趙惇微微一笑,這貪污撈油水的事情,別的不敢說,他趙惇可是很理解里面的道道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知道如今我們盯著賑災(zāi)的事情,在這上面不敢亂做手腳了,可是卻絕對忍不住在別的事情上面撈油水。上朝前,京兆府尹裴老先生來找我和右相說,從江南到這里有一段運河發(fā)生了堵塞,導(dǎo)致近期運來洛陽的米糧變少。這是工部見我們盯著戶部,自以為安全呢。那就從他們身上下手。戶部隱瞞京城糧食危機不報,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剛聽到運河淤塞、糧食受阻事,姜武的面色頓時黑得如同炭塊一般。聽到趙惇說從工部入手調(diào)查的計策后,才緩和了臉色,頻頻點頭:“確實是條妙計。危及京師糧食安全,本就該查。還能順手處理掉兩只老狐貍,很是不錯?!?p> 姜武沉吟了半晌,心中有了計較,邊看向了趙惇,緩緩說道:“子昂,你大病初愈,今早在朝堂之上又一反常態(tài)、未發(fā)一語,那些人對你不甚戒備。我暫時也還不想讓你接回右丞的擔子,這樣要是江南的旱情一直不得紓解,你方便親自過去賑災(zāi)。如此一來,你既有閑空,又不惹人注目,還熟悉工部的事務(wù),實乃調(diào)查此事的不二人選。”
調(diào)查任務(wù)說來就來,趙惇看著姜武,表情有些發(fā)懵。
“話雖如此,還是要多加小心。子昂從前鋒芒太盛,他們肯定心存忌憚,還是暗中調(diào)查為上?!惫?qū)幰差H為贊同的點了點頭,提議道。
還暗中調(diào)查……你們怎么不問問我答不答應(yīng)???快問我?。?p> 趙惇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看了看姜武,又看了看公羊?qū)帲际且荒槾擞嬌趺畹谋砬椤?p> “嗯,此言得之。”姜武笑呵呵地說道。
得你妹?。 恍校檬菞鲀?,我不能這么說……以后要忍住。
姜武的余光撇到趙惇一臉茫然的表情,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臉恍然大悟地說道:“唉呀,我竟然給忘了。你如今有些輕微失憶,若是有什么困難,只管來找我或者右相。反正也近。”
“誰跟你說是輕微失憶啊,重度得不能再重度了!”趙惇的內(nèi)心瘋狂咆哮道。
“這倒是不妥,太引人注目。”公羊?qū)巺s不贊同,搖了搖頭說道。
“說的對啊!我就說我不是不二人選吧!”趙惇內(nèi)心偷著樂。
姜武沉默不語,手中無意識地反反復(fù)復(fù)轉(zhuǎn)著一個空茶杯,內(nèi)心憂慮道:“武功受到了影響,性情似乎也有變化,可見失憶程度之深。如此一來,今后的許多事務(wù)都不能……”
“有了!”姜武突然大叫了一聲,嚇得趙惇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姜武把茶杯放回桌案上,雙手撐著桌案,臉湊近了趙惇,一臉興奮地說道:“楓兒!讓楓兒來幫你。朝堂上的事情我向來不瞞著她,你若是有困難,問她便是?!?p> 我靠!你這不僅把我推進坑里了,甚至連我媳婦都不放過?太不是人了!
公羊?qū)幟碱^深皺,猶豫著說道:“恕臣無禮。長公主雖然聰穎,但畢竟是不干政的婦人……”
“她是不干政,可這朝堂之上的事情,她卻知道得不少,堪當此任?!苯浯笫忠粩[,獨斷地說道。
公羊?qū)幾约旱钠拮泳褪莻€冰雪聰明的才女,他有了難題,也時常找妻子商量。如今聽姜武這么說,也就不再反對。
姜武本來欲言盡于此,想了想,卻頗有些畫蛇添足地補充道:“子昂啊,自從你重傷昏迷之后,楓兒十分自責,認為自己沒有照顧好你。這段時間,她也時常到宮里來問我朝堂之上的事情。就是為了能在你醒來之后,把這幾個月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你,幫你一二?!?p> “啊……?可是她什么都沒和我說???”趙惇一臉茫然地說道。
姜武微微一笑,說道:“這不是你剛醒來,她不想讓你太操心嘛。你去問她,她肯定就告訴你了。”
趙惇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甜蜜。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眼神情不自禁地開始躲閃,甚至臉頰也微微發(fā)紅起來。
姜武瞧見趙惇突然臉紅,像是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嘖嘖稱奇。就連公羊?qū)幰惨荒樤尞?,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趙惇。
“神奇,神奇!木頭開花了!”姜武哈哈大笑道,公羊?qū)幰残Χ徽Z。
“要不這段時間你別上朝了,就在家陪楓兒?”姜武揶揄著說道。
趙惇猛然抬起頭,一臉驚喜地說道:“真的嗎?!”
“不得了不得了……我得把你這反應(yīng)描述給織兒聽,她一定會樂壞的?!苯湟姞睿菢返煤喜粩n嘴。
“……那到底當真不當真?”
“當真,自然當真。我準你病假,也好為你的調(diào)查掩人耳目?!?p> ……所以最終目的竟然還是調(diào)查。
話畢,趙惇和公羊?qū)幊湫辛艘欢Y,就轉(zhuǎn)身出了御書房。雖然突然肩負重任,但是至少免掉了早朝,趙惇還是很開心的。針對戶部、工部的調(diào)查行動,就這么悄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