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段云鳳吃了兩頓飽飯之后,這一連又是幾天過去了,又是一連幾天沒有吃著葷腥了。
又恰逢段云鳳染上了風寒,整個人精神萎靡,四肢無力,趴在那匹老馬背上一動不動。要不是時不時發出幾聲難受的呻吟,當真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趴在馬背上的段云鳳聳拉著腦袋,一旁的老陳就扶著他的身子,以防他從馬背上摔下來。
一臉憔悴的世子殿下不知是不是這風寒的關系燒壞了他的腦子,一向無法無天,不畏天子不畏鬼神的世子殿下竟然怕起死來,“老陳啊……你說我會不會就這么死在路上……我還不想死啊……我還沒看到大姐坐上稷上學宮的祭酒……還沒看到二姐十里紅妝下江南……還沒看到麒麟兒明悟……還沒看到那群老賊嚇的肝膽破裂的模樣……老陳,我不想死……”
一旁老陳卻還笑著,拍了拍世子殿下的后背,不言也不語。段云鳳就在嘀嘀咕咕中漸漸睡著了。
主仆二人行至不知哪里的小道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老陳也想找個地方讓世子殿下好好歇息一下,看這天上鉤卷云,只怕不過多久就要下起雨來。
這個世界本就是多雨的時候,著了風寒的世子殿下可再經不起這雨水淋身。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老陳遠觀四周看到前方路上似乎有處廟宇建筑,總算是有了個能避避雨的地方,老陳一拍瘦馬,瘦馬加快了些腳步,而老陳卻還是像剛才一樣,步子不緊不慢的跟在一旁。
從老陳看到那廟宇,再到他們走到這廟宇前也用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天上響起滾滾雷鳴,老陳看了看這廟宇。雖是個破敗了的山神廟,但起碼也能避避雨烤烤火。
老陳牽馬進了山神廟,找了些廟里的干草秸稈什么的堆在一起,又鋪上世子殿下那身才洗干凈晾曬干的衣裳鋪了上去,才將世子殿下從馬背上抱了下來,放在了那干草秸稈堆得“床”上。
廟外一聲悶雷炸響,廟外已然開始下起了雨。這聲炸雷讓昏睡過去的世子殿下不由皺著眉頭。
緩緩睜開眼的時候正看到廟里那落滿了灰塵的怒目金剛,還真當自己來了地府閻羅殿,嘴里卻還是罵罵咧咧道:“娘的,怎么到了地府老子還是渾身無力的。”
聽到一聲聲打石的聲音,段云鳳這才轉頭看去這才看到了正在生火的老陳。
“老陳!”
這一生驚呼讓老陳嚇了一跳,手上的火石猛的一撞,火星點燃了老陳堆起來的一對干草木材。
老陳露出一嘴黃牙咧嘴笑著,看了看世子殿下指了指點燃了的草堆趕緊趴下身體吹著氣。草堆很快便燃了起來,老陳這才開始往火里添了些木材。
借著這火光,段云鳳才看清了四周環境,也看清了那怒目金剛,還有金剛頭頂上已經歪了的匾額上“象天法地”四個大字。
感受到了火堆的溫暖,即便外邊風雨大作,掩上山神廟大門但也算是過得去。段云鳳就這樣漸漸睡著了,看到安睡的世子殿下,老陳笑了笑起身從馬身上解下一口鐵質小鍋,還有幾把不知道什么時候摘的野菜。
鐵鍋接了些雨水,架在了火堆上煮沸燒開,又把野菜放了進去,煮起了野菜湯。
就在煮野菜湯的時候,山神廟的大門被敲響。老陳并沒有用什么頂住大門或者插上門閂,這樣的破廟卻還會敲門。老陳想不到這敲門的,會是什么樣的人。
起身開門,門前站著一男一女,皆是身著白衣。不過男子的衣著在老陳看來,更像是山上人的穿著。
男子開口道:“老人家,外面下大雨。我們能不能在這里避避雨?”
老陳看了看兩人點點頭,側開身子讓兩人進了廟里。兩人牽馬進了廟里,身上都是濕淋淋的,老陳拍了拍男子肩膀,指了指火堆,依舊不說話。
男子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點頭謝道:“多謝老人家好意。”
又看向女子,“烤烤火吧。”
女子點頭道:“謝謝老人家了。”
老陳笑著搖了搖頭。
兩人走向火堆時便看向了病窩的世子殿下,顯然兩人并不認識這位看起來像個叫花子一樣的世子殿下。
雖是認不出他是西蜀的世子殿下段云鳳,但兩人可都看得出這人是生了病的。
男子在段云鳳身邊蹲下,看向老陳時,老陳點頭示意。男子這才給段云鳳把脈,診了診松口氣道:“好在只是染了風寒,倒不是大問題。”
女子起身從馬背身上拿下包袱,從中又拿出一沉香木盒,打開木盒里面放的是大小不一的毫針說道:“讓我來吧。”
老陳看著這一男一女不免露出些笑意,心想多半是初入江湖游歷的俠侶一類吧。
男子起身讓開,女子跪坐在段云鳳身邊從木盒中拿出兩根毫針分別扎在了段云鳳兩邊耳垂上。段云鳳微微皺了皺眉頭,卻并沒有醒來,就好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樣的反應。
女子取下銀針,從段云鳳兩邊耳垂上流下紫血。女子又從木盒中拿出細布墊在段云鳳兩耳垂邊,任由那紫血滴落在細布上。
女子坐直了身子輕聲道:“這個孩子受了風寒,看這樣子也沒有吃過像樣的飯菜。加上本身體弱,又逢上勞累。邪火攻心,這才會燒的如此嚴重。現在給他放一放污血,再喝些熱湯暖暖身子,想必應該就會痊愈了。”
老陳皺了皺眉頭,這女子的手法他很眼熟,似乎總感覺在哪里見過。眼睛看向了兩人腰間的佩劍,一瞬間便清楚了這兩人的身份。
一柄出鞘可遮日,折盡天下兵的揜日。
一柄一劍分陰陽,妖魔皆俯首的卻邪。
兩把劍的主人雖然不是老陳當年所熟知的,想必也不會是太遠的關系。
但老陳卻依舊沉默不語,只是臉上堆笑抱拳連做感謝姿態。
沈如是搖搖頭道:“老先生不必如此。佛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遇上了,便是緣分。”
她的話讓老陳愣了愣,這樣的心思老陳已經多久都沒有見到過了。但空口無憑,老陳也只是對他二人現在的印象還算不錯,雖是佩戴兩把他都認識的寶劍,畢竟還是不知道兩人的真實身份,警惕之心暫且放不得。
老陳放下手點點頭,轉身又到火堆旁看著鐵鍋里的野菜湯。見此情景,裴長卿起身從包袱里拿出一包小小的油紙。拿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有些擔憂的樣子,打開一看才露出淡淡笑容。
將油紙遞給老陳,老陳不解的看了看他,“老人家不用擔心,這是我昨天才在臺莊鎮上買的細鹽,光煮菜湯可不行,放些這個吧。”
確實如他所說,只是菜湯,不僅沒有什么味道,可能還會有些發苦。那位養尊處優的世子殿下愿不愿意吃還是個問題。
老陳咧嘴笑著接過了裴長卿手里的細鹽,倒了也就是有一小撮的量入鍋,便還給了裴長卿。裴長卿似乎還有什么話,但沒有說出口,接回油紙淺笑頷首。
一旁的沈如是看段云鳳耳垂上流出的血已經變回了正常顏色,便從木盒中拿出一只瓷瓶倒在手上一些白色粉末,涂抹在了段云鳳的耳垂上。
血立刻就被止住,沈如是不過才剛剛合上木盒,段云鳳就緩緩睜開了眼睛。睜眼的時候就看到了沈如是的側臉,不由道一聲,“哪來的仙女下凡?是來接本世子上天的?”
沈如是掩嘴輕笑,看向老陳道:“老人家,這孩子醒了。”
老陳連連點頭,將鐵鍋從架子上拿下來,端著鍋就來到了段云鳳身邊。
段云鳳看到了老陳才算是清醒了過來,在老陳的攙扶下坐起了身,一臉茫然的盯著沈如是。雖然他也看到了裴長卿的存在,但視線就是無法從沈如是身上挪開。
就算是沈如是起身將木盒放了起來,走到了裴長卿的身邊,他的視線依舊沒有收回。直到老陳將不知從哪里拿出來的木勺盛好了湯送到段云鳳的面前,段云鳳也只是下意識的吃進了嘴里。
把他從癡迷中喚醒的,是野菜湯里的苦澀。苦的他面部扭曲,想吐卻已經把湯咽了下去。
也或許是因為沈如是的關系,段云鳳強忍嘴里的苦澀,低聲道:“老陳,你給我吃的什么東西,你是不是想毒死本世子。”
“老人家可是為了你好。”裴長卿開了口,段云鳳這才看向了沈如是旁邊的裴長卿,“老人家挖的這些野菜都是一些有助于你風寒的野菜。不過就是沒怎么好好處理,所以才會有些苦澀。但礙于你的病情,老人家也沒那個閑工夫去處理這些野菜。”
段云鳳笑了,卻不是善意的笑,反倒像是一種被氣笑的樣子。指著裴長卿叫囂道:“你是個什么東西,敢來管本世子的閑事?”
裴長卿不怒反笑,倒是一旁的沈如是,看著段云鳳的眼神冷若冰霜。
段云鳳心道這是得罪了這位神仙姐姐了不成?
西蜀之地他段云鳳囂張跋扈無法無天,又因為有著一副英俊皮囊,都不知道有多少芳齡佳人或者一些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栽在了他的手里。什么姿色的俏佳人是他西蜀世子殿下沒見過的?
巧了。
眼前這個就是。
就連錦蓉城中百香樓里的那位被譽為落塵仙子的頭魁,和眼前的這位“神仙姐姐”比起來,那可就不是差之毫厘的程度了。
見兩人腰間佩劍,想必也是江湖人士。段云鳳想到了西蜀王府的那望湖閣,正想去討好“神仙姐姐”,還未起身,山神廟的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隨之涌入十幾名黑衣配環刀的人,來勢洶洶,似乎就要殺人一樣。
六合國戰之后,功勞最大的莫過陽間人屠段琳瑯。這仇家最多的,同樣也是段琳瑯。
當年六合國戰和段琳瑯結下梁子的仇人數不勝數,卻都不去找段琳瑯報仇,就是喜歡刺殺他這大兒子段云鳳。
這些年來什么樣的暗殺段云鳳沒見過。
但這幾年來都是因為他還在西蜀,還在段琳瑯的護佑下。經歷這么多的刺殺暗殺,那次不都是王府里的高手一一化解?
他倒是不怕,但是現在可沒了什么高手,只有一個隨從的老仆。從未習武的世子殿下又怎么可能反抗那些來刺殺暗殺他的人?
他不怕,但是他現在腦中在快速的想,這種情況下,他該怎么跑路。
不過就在他苦思該如何跑路的時候才發現,這群黑衣人并不是沖著他來的,一個個殺氣騰騰,抽刀朝裴長卿和沈如是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