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洛晨為衍真所救,二人隱于山間,一番清談過后,天色已近黃昏,二人所處之地正在山腰,周圍林木稀疏,倒也不用另覓他處。但見衍真自紫府中取出一只骨質(zhì)燭臺,其上卻并無蠟燭,只有一根彎曲獸骨立于其上,形狀頗為詭異。
洛晨將這燭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下好奇,不由開口問道:“師兄,不知此為何物?”
衍真一笑,抬手略略一比,早已成了一個離火法訣,但見那黃心紅焰起于指尖,隨后輕飄飄地落在那獸骨燭上,隨后那獸骨尖端倏然跳起一絲幽藍火焰,這火焰并不能照亮四周,只是依附于那骨燭尖端,兀自躍動不止。
將骨燭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衍真這才收了法訣,看向洛晨說道:“這天外天中野獸自幼被靈力灌體,六識靈敏,隱身之術(shù)在白日尚可,到了晚上可就沒那么管用了,這避獸燭之火焚靈力而存,其旁側(cè)三丈之內(nèi),只要不弄出太大的動靜,可令天外天中各路野獸對咱們視而不見?!?p> 洛晨入門數(shù)載,雖不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算見識廣博,然卻從未見過這等奇物,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衍真見狀哈哈一笑,說道:“這東西在凡間自然無處可尋,然在這天外天中卻也不是甚么稀罕物,眼下我手頭只有這一只,待到洛師弟傷勢大好了,師兄再帶你去隨便拿一只來便是!”
這幾句話不過說笑,洛晨也只草草應(yīng)了一聲便作罷了。這會純陽陣下,靈力入體,洛晨已然恢復(fù)了幾分氣力,緩緩從青石上坐了起來,周圍林木雖不算濃密,但這會暮色愈發(fā)深沉,也早瞧不出森林之外的光景。
趁著洛晨起身的功夫,衍真將旁邊的一小堆枯枝挪到面前,取出一張離火符引燃,笑道:“這會太陽西沉,月尚未出,自然昏暗了些,再過一個時辰,月出東山,清輝遍地,那時若能尋一處山巔,便可欣賞這云海起伏,浮島如星的美景,倒也是一大快事?!?p> 洛晨聞言,只搖頭一笑,并未多言。衍真將面前火堆勾得旺盛一些,這才開口說道:“這天外天乃是上古之時三宗掌門借靈泉滅殺大妖之后而生,此時欲要來此,也只能通過凡間三處靈泉,不知師弟你是從哪里而來?”
洛晨略動了動身子,緩緩?fù)鲁鲆豢跉猓@才說道:“小弟乃是從東海之底那處靈泉而來,不想才到這里便遇到兇獸……”
衍真聞言,神色如常,淡然開口說道:“師弟你有所不知,只要有人從下界來在這天外天,現(xiàn)身之處便會明光大亮,故而修士一到此處,便要以隱身之法化去身形,更要連周身靈力一并隱去,否則十有八九都會被野獸所傷,你正是因為沒有及時隱去身形,這才引來了那只肥蝟?!?p> 洛晨聞言,心下恍然,隨后眉頭一皺,開口問道:“師兄所言的肥蝟,難不成便是我之前斬殺的那條四足黑蛇?”
衍真嘴角一翹,一面摩弄著手指一面說道:“正是,你也是頗為倒霉,剛到天外天就引來了一只肥蝟,那東西連我都不愿與之交鋒,幸而那一只尚未成年,本領(lǐng)不高,否則只怕我趕到的時候你早就成了一具干尸,縱然是真仙在此也救不回了?!?p> 洛晨面上顯出一絲好奇,開口問道:“衍真師兄,那肥蝟究竟是何異種,怎會有這等通天本領(lǐng)?”
衍真略一思量,答道:“肥蝟到底何種我也不知,但這畜生天生可納萬物之水。遇到獵物,必先以神通攝其體內(nèi)之水,將其攝成一具干尸,隨后再慢慢享用,且這肥蝟一旦身死,神通散開,周遭數(shù)里盡成不毛之地,百年之內(nèi)寸草不生,我不愿與之交鋒,不僅因為它神通古怪,更是為了周遭生靈著想。”
洛晨不想那四足黑蛇竟這般不凡,一時間瞠目結(jié)舌,沒有說話。衍真見狀,還以為洛晨見憐周遭被肥蝟滅殺的花草樹木,當(dāng)下開口說道:“洛師弟也不必太過掛心,那肥蝟尚未長成,那片荒地估計過個一兩年就能再生草木,只要師弟記得,日后見到肥蝟,只需以鎮(zhèn)邪之術(shù)將之驚走便是,盡量莫下殺手?!?p> 洛晨自不會在這件事上與衍真爭論,只得好好應(yīng)了一聲。衍真倒也并未太過上心,點頭說道:“那肥蝟應(yīng)邪氣而生,以鎮(zhèn)邪之術(shù)便可克之,只是……只是師弟借鎮(zhèn)邪之術(shù)應(yīng)對肥蝟,本已勝券在握,誰知竟又驚動了附近路過的蠱雕,這真是……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洛晨將衍真面上的無奈之色瞧在眼中,心下也是頗為尷尬,急忙岔道:“我之前在叢林之中,見其內(nèi)樹木奇詭,花草神妙,斷非凡間所有,肥蝟蠱雕之流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不知這天外天中,還有多少奇異品類……”
衍真哈哈一笑,順勢說道:“品類之多,數(shù)不勝數(shù),這天外天北有從極之淵,南有歐絲之野,東有蒼梧之庭,西有諸夭之地,加上不周山于正中頂天立地,其中天島無數(shù),并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師弟傷勢未愈,只好暫且在這山中修養(yǎng)了……”
說著,衍真手上法訣一動,但見一只頗大的蠱雕尸體倏然而現(xiàn),落在地上,其頭頂一根二尺細角猩紅尖銳,身上羽毛玄黑,長喙彎鉤猙獰,兩只利爪燦如刀鋒。衍真拍了拍手,說道:“師弟有所不知,這蠱雕生性殘忍嗜血,然其一身血肉卻是頗為鮮美,蠱雕一族行蹤不定,平日縱然相尋也未必能得,今日托洛師弟的福,自然不能白白浪費?!?p> 說罷,衍真也不管洛晨略顯茫然的表情,自顧自地將蠱雕洗剝干凈,去了羽毛內(nèi)臟,這只蠱雕想來并未成年,身量也不大,架在火上正正好好,不多時已然有肉味香氣飄散而出。此時,衍真忽然搖搖頭,說道:“美則美矣,只是可惜無油鹽調(diào)料,這會香氣雖重,只怕一入口還是無味……”
洛晨聞言,心下一動,加上這會體內(nèi)靈力已然恢復(fù)了幾分,不動聲色地探入本命界,細細翻找起來,這一翻果然在當(dāng)年自己去往北境之前,石衿贈與的那些日常物什里翻出幾罐白鹽辣椒粉,還有幾壇子酒和幾塊月餅桂花糕是自己從白骨界出來,中秋節(jié)在福壽縣買了放在本命界中的。
瞧見這些東西,洛晨心下一喜,將白鹽辣椒并酒壇點心一一取出,放在地上,直把衍真瞧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日這才說道:“洛……洛師弟,你雖為人宗弟子,紫府內(nèi)藏本命界,可容無數(shù)物什,但也不必……不必放這么些日常之物吧……”
洛晨見衍真這般訝異,自己心下也不由好笑,直接說道:“衍真師兄既然有此興致,要在這天外天山中烤制佳肴,小弟安有藏私之理?這些白鹽辣椒并美酒點心都在小弟本命界中存放,斷然不會腐壞變質(zhì),師兄也不必客氣,盡管使用便是了?!?p> 衍真聞言,哈哈一笑,隨手拿起鹽罐并辣椒粉輕輕灑在已有八九分熟的蠱雕身上,這蠱雕本就肉質(zhì)鮮美,此時加了白鹽辣椒,香氣更顯濃郁誘人,加上衍真一直以靈力控火,不多時這一只蠱雕便被烤得外酥里嫩,令人食指大動。
待到肉中烤出的油都滴盡了,衍真這才小心翼翼地將蠱雕從火上移開,先行折下一只翅膀,笑道:“美味正要在這剛烤好燙嘴的時候吃,方才不失鮮味,只是百姓肉體凡胎,經(jīng)不住這等炙烤,也不知白白浪費了多少美味佳肴……”
說著,衍真只略略抬手朝洛晨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自顧自地大快朵頤起來。洛晨微微一笑,也折下一只翅膀,一口咬下去,只覺著這蠱雕肉質(zhì)細嫩勁道,飽滿多汁,加上白鹽之咸,辣椒之辛,口感沉凝而不失輕快,鮮美而不失綿長,果然是一等一的珍饈美饌。
一時間二人俱都一言不發(fā),直到兩只翅膀被啃成了兩幅骨架子,這才騰出手來,相視一笑。衍真隨手將手中的骨骼拆散,扔進火堆,笑道:“蠱雕一身之肉俱都美味,但終歸還是雙翅最佳,吃了這兩只翅膀,縱然沒有這一身的肉也值了!”
只是話雖如此說,二人可是半點都沒有把剩下的肉丟棄的意思,只是借著美酒點心,吃得不再像之前那般著急罷了。如此酒過三巡,衍真瞧著被二人吃得七七八八的蠱雕,忽然言道:“鹽乃百味之首,雖然只有咸味,然這咸卻能隨百味而動,無不相宜,果然是玄妙非?!?p> 洛晨在旁聽著,緩緩飲下一口酒,清風(fēng)拂面,涼爽非常,真令人逸興遄飛,隨口言道:“自古便說五味酸苦甘辛咸,在我看來,這咸本就不應(yīng)在五味之中,淡可利口,咸可生津,咸淡之間百味雜陳,如此看來這咸就似地,淡便如天,咸淡相宜,方能百味俱佳,否則孤陰不生,孤陽不長,還談何美味佳肴?”
衍真聞言,眉宇之間閃過一抹精光,隨后哈哈大笑道:“師弟果然道根獨具,單憑方才咸淡一說,便可傲視多少先賢?今日能與洛師弟得見,果然是大快我心,眼下師兄借你的酒相敬,待日后乾坤一清,再另備美酒佳肴,你我二人痛飲一醉!”
說罷,二人舉起酒壇輕輕一碰,各自豪飲,山風(fēng)清冷寒涼,林間影影綽綽,隨后竟有虎嘯聲起,衍真放下酒壇,朝著林間深處望了一望,面露哂色,抬手收起避獸燭,也不說話,帶著洛晨便山頂掠去,這正是“酒酣正宜舞狂劍,再踏重云戰(zhàn)六合”,究竟不知二人去向何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