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洛晨傷勢痊愈大半,鬼婆卻要帶藍心離開,二人便留在行棧之中,互訴衷腸,須臾夜半三更,鬼婆前來帶走藍心,一并將那白雪碧心玉修復妥當,交于洛晨。這邊洛晨與藍心依依惜別,隨后才滴血其上,以察玄機。
卻說這一滴血落在玉佩中央,那碧綠之中隱有猩紅,緩緩而入,洛晨只覺其內靈力流轉,隱隱成陣,竟有幾行字浮于其中,遂細細觀之,書曰:天外有洞天,晝夜長相連,預知前生事,需往彩云間,靈山擁福地,絕境滅真仙,寥寥二三地,一去不知年。
幾行字跡明而復滅,化作一道流光,在玉佩之中轉了幾圈,隨后慢慢停止,指向一處,不復再動。洛晨心下略一思量,已有計較,托著玉佩稍微動了動,那流光卻依舊指向方才所指,并無半分偏頗。洛晨雖不知為何如此,但也能看出這流光所指應該就是禿頭張所在之處。
此時鬼婆在行棧周圍下的鬼隱之法尚未散去,洛晨倒也不急著離開。立在院中稍稍平復心緒,洛晨將白雪碧心玉收入本命界中,隨后又查看了一番被安置在本命界臥房之中的黑毛,之前寂真人在宗中給黑毛療傷之后,黑毛氣息穩固,但卻一直未醒,此時渾身上下全無異常,洛晨看了半晌,也只好由著它去了。
思慮至此,洛晨抬腳走回屋中,安坐床榻,催動周天,緩緩運化。當初寂真人讓洛晨時時修習靜功,故而這會洛晨心神分外澄澈,須臾便可納靈入體,百脈暢通,紫府空靈,眼下修為雖是不高,但這等姿態卻強過了不知多少修真同道。
洛晨安坐屋中,周天暗運,再睜眼時已是次日黃昏,夜色漸起。此時行棧外面鬼隱之術也已然將盡,洛晨緩緩吐息,只覺體內傷勢已經好了有七八成,遂不再耽擱,來在院中,取出白雪碧心玉,認準那流光所指之處,掐了個隱身術,徑直而去。
這也是天緣湊巧,人宗村落沒了靈力庇護,落在凡間江城附近,鬼婆雖然修為高深,但也不愿輕易與仙宗之人交手,故而救出洛晨后便一路向東北而行,這才來在了望海附近。這會洛晨順著玉中流光指引,急掠而來,這望海附近本就是叛亂起始之地,此時更是盜賊蜂起,破敗不堪——
但見那三步血染平地,五丈腐尸縱橫,老樹枝枯立殘風,寒鴉來回聒噪,飽餐不回巢中。
孤村難尋人跡,偶有白綾飄空,小兒念親泣無聲,恩仇成敗戰火,何故累及蒼生。
洛晨一路且行且觀,心下猶自不忍,之前他與藍心在行棧之中,還道這深秋景致清爽,此時再看,卻又平添萬種凄涼。如此又走了一個時辰,洛晨忽聽得遠處隱有呼喝之聲,隱隱還有嘶吼夾雜在內。這一路行來,洛晨只見死尸白骨,此時忽聞人聲,立時展動身法,急掠而來。
那發聲之處離洛晨本就不遠,不過片刻,已然來在近前,只見幾名身著淡藍衣衫的男女正護著一名紅衣女子緩緩沿著大路退后。幾個面色青黑,周身陰煞縱橫的百姓狀若瘋魔,雙手成爪,正狠狠地朝著眾人攻去,神色兇狠,大有同歸于盡之勢。
“小姐你快走,這些人太過兇狠,咱們根本不是對手!您現在不走,若是我等全軍覆沒,到時就算想走都走不了了!”
一名藍衣女子忽然回頭,沖著紅衣女子大聲喝道。如此略略分神,一只枯瘦的手掌登時劈了過來,女子躲閃不及,只得抬手招架,只聽“咔嚓”一聲,臂骨應聲而斷,女子面色一白,步履散亂,登時被那群百姓圍了上來,利爪紛紛而下,慘叫凄厲無比,好好一個女子須臾便被生生撕成碎片,血肉模糊。
“樓櫻!”
紅衣女子目眥欲裂,幾度要沖殺上去,卻都被周圍侍從攔下,一名略顯年長的男子一面后退,一面說道:“小姐,現在不是猶豫不定的時候,待會我等一一上前,拖住這些瘋子,你便趁此機會逃回莊上,莫要讓莊主傷心!”
紅女女子面色凄然,這一群人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這些發瘋的百姓每擊倒一人,便會立時一擁而上,將之分尸,這才讓眾人能夠逃出一段路。只是對方行動迅疾,更兼六識敏銳,自己這群人來不及跑遠便會被追上,如此周而復始,這才只剩眼前這幾名手下。
這會那些百姓已然將樓櫻撕碎,又復追了上來,那中年男子神色肅然,沉聲說道:“小姐保重,方城這就去了,還請小姐務要保全自身,回到山莊,夫人才走沒多久,若是您此時再有不測,只怕莊主便再難支撐了!”
說罷,方城面露決然之色,腳下錯動,隨后便朝著逼來的百姓沖了過去。這方城年齡頗大,平日里紅衣女子對他也是頗為敬重,此時眼看著他上前送死,心中如何好受,不由得銀牙緊咬,玉面蒼白,一眾侍從亦是極為悲痛,但卻不能擅離,只得護著小姐朝后退去。
卻說方城抱必死之心,存捐軀之志,正欲與眼前一眾瘋魔拼死相抗,只見一道白光倏然自眼前掠過,那些百姓竟不敢上前。隨后方城就看見一名少年擋在身前,手持一把尋常鐵劍,身姿挺拔,氣質出塵,一看便十分不凡。
方城雖未看見少年面貌,但只看這背影就知他年紀不大,立時開口說道:“這位兄弟,眼前這些人心智已失,殘忍嗜殺,我們不少同門都已喪生,切不可冒進!”
說話間,一眾百姓又復逼了上來,那少年連頭也不回,輕輕一掌便將方城推出,隨后鐵劍之上寒光乍起。一眾百姓早被陰煞奪了神志,悍不畏死,張牙舞爪地沖將上來,少年劍鋒逆轉而起,嗡鳴陣陣,眾人只見那一眾百姓身形顫抖,寸步難進,隨后那少年便轉過身,緩緩朝這邊而來。
方城被這少年一掌推出,騰云駕霧地飛出數丈,這會才緩過神來,睜眼便看見那少年信步而來,身后一眾百姓呆立原地,寒風一過,微有搖晃。方城一路行來,早被這一群狀若瘋魔的百姓嚇怕了,此時一見這些百姓身形晃動,登時喝到:“小兄弟當心!”
只是這一句話甫一出口,那一群搖搖晃晃的百姓身軀倏然破碎,嘩啦啦地散做一地,只是卻無半點鮮血流出,骨肉漆黑,形狀猙獰。那少年緩緩來在眾人面前,看著中間的紅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別來無恙?!?p> 方才還命懸一線,這會卻忽然風平浪靜,那紅衣女子并一眾侍從眼中登時有了幾分濕潤。盯著眼前的少年瞧了半晌,紅衣女子忽然一笑,淚水倏然而落,緩緩說道:“洛兵長,當年北境一別,你答應過我要來寒袖山莊一游,只是來得晚了些……”
洛晨略一回頭,瞧了瞧不遠處那些散碎尸體,半晌才說道:“幸而沒有太晚……你們下山來是做什么的?”
這紅衣女子正是當年在北境與洛晨一路探入雪山的池蘿,此時方城也走了過來,見洛晨與小姐竟似十分相熟,不由開口問道:“這位小兄弟難不成與我家小姐是故交?”
之前方城舍命回護眾人,心性可嘉,洛晨對他也是頗為敬佩。此時見他發問,洛晨立時說道:“當年池蘿她去往北境,加入扶威軍,恰逢我也在那時進入扶威軍中,天緣湊巧,便在軍中相識,也曾一起探入雪山,擊殺韃子……”
方城聞言,略一點頭,也沒有計較洛晨直呼小姐姓名,一面招呼眾人前行,一面開口說道:“不瞞小兄弟,自打那春秋叛軍于望海造反,這一片那是民不聊生,我寒袖山莊雖為江湖幫派,也曾相助扶威軍鎮壓叛黨,此番春秋軍造反,我寒袖山莊便四處收攏背井離鄉的災民,此番下山正是為此?!?p> 方城言罷,一旁的池蘿開口接道:“這一次我們下山本來帶了二十幾名山莊里的好手,去到一處村莊之中,見村中有一眾百姓,正要上前詢問,誰知那些百姓竟個個面無人色,撲上來就要撕咬,同行的修士立時便被大卸八塊,我等一路逃遁,死傷過半,這才到了此處……”
眾人聽聞此言,想起無辜殞命的同門兄弟姐妹,個個面有悲戚之色。洛晨面色沉凝,半晌才說道:“池蘿,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在北境之時,那些蠻兵不知為何,個個力大無窮,悍不畏死,后來竟連尸骨都能行動,險些沖破土城。”
北境一戰慘烈無比,池蘿自然不會忘記,思量片刻,說道:“這些我自然記得,那時不但有蠻兵,還有那黑衣人煉骨成澤,真的是分外駭人……且慢,難不成你是想說方才那些百姓也與當年北蠻那些士兵一樣,乃是為人所用?”
洛晨點點頭,一面走一面說道:“正是,我今日雖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百姓,但他們體內陰煞卻與當年北蠻韃子毫無二致,那些韃子被陰神教之人灌入煞氣,所以才會變成那等半生半死的模樣,想來那些百姓也同樣如此?!?p> 眾人聞言只覺洛晨定然不凡,但方城之前親眼看見洛晨長劍之上隱顯微光,心下早有猜測,這會細看洛晨言談舉止,便知這少年十有八九乃是仙門中人,神色之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恭敬。倒是池蘿早知就里,言談間自然而然,并沒有那些個虛禮客套。
眼下夜色已深,眾人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回到寒袖山下,寒袖山莊正在其中,眾人緩緩上山,只見山中多有茅屋籬舍,其中人影綽綽,正是被安頓在山間,為戰火所累的災民,洛晨看在眼中,心下自然敬佩,但卻也隱有不安,池蘿女兒心思,早看見洛晨神情有異,但也并未多言,一行人沿著山路前行,不多時已然來在山莊門口,這正是“何來仁心渡天下,到頭半分不由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