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這臨近殿試,石丞相進宮未回。府內甲士將一眾學生攔在府內,那吳落不知就里,反以為石丞相在試探膽識,遂出言不遜,自取其辱。四位長老隨后趕到,遣散眾人,只覺得此時雖一切如常,但噩兆未散,劫數不顯,只得時時留心,處處在意,盼著明日殿上平安無事不提。
轉眼夜盡,天已明了,處處春風送暖。一眾學子各自從別院中走出,此時石丞相依舊未歸,管家招呼眾人用了早膳,才到前廳,宮內已有太監前來宣旨,四位長老忙帶領眾學生出了正廳,下拜接旨,那太監展開圣旨,高聲念道:
“十年寒窗,殊為不易,朕先賀諸位魚躍龍門,光宗耀祖。然國家大事,社稷千秋,非皓首窮經所能盡知也,故朕特設殿試于鴻威殿,共談國事,以辨優劣,命江城學子即刻啟程進宮,欽此!”
“謝陛下隆恩!”
旨意念罷,眾人磕頭謝恩,神筆長老起身接過圣旨,不著痕跡地將一錠黃金遞于太監之手。那太監頓時眉開眼笑,說道:“神筆大哥,咱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哪一次來華都都是咱家來給你宣旨。咱們不急進宮,先讓咱家瞧瞧今年這狀元,榜眼,探花都是何許人也?”
四位長老聞言,急忙把洛晨,藍心,平楓叫了過來,這太監一步一停,細細地將三人打量了一遍,這才說道:“嗯,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神筆大哥,真不是咱家胡說,鵬州,望海,流沙三處的學生和咱們江城這三位一比,那真是天壤之別,若是不知的,還只當這三位是華都書院出來的才俊呢!”
神筆長老心明如鏡,笑道:“盛公公客氣了,這華都書院乃是天下學問匯集之所,先賢無數,人才輩出,他們三個還得多多努力才是啊。”
這盛公公本名盛海,是當朝威文帝身邊的太監,每次鄉試都是他來給江城的學生宣旨,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但認識歸認識,該收的金子人家可是一點都沒含糊過。
盛公公掩嘴一笑,細聲說道:“神筆大哥過謙了,哎對,咱家聽聞這次江城的學生里,有一個人竟敢當面說石丞相做的烤全羊沒味道,丞相當著皇上的面把這件事一說,逗得滿朝文武捧腹大笑,就連皇上都說要見見這個學生,神筆大哥可否叫他出來,讓老弟先開開眼界?”
神筆長老聞言心中一動,揮手將郭石叫出,盛公公見郭石身體肥胖,對著身后的隨從調笑道:“這位小弟長得倒是與石丞相有幾分相似。”
眾人皆笑,盛公公轉過身來,看著郭石說道:“你叫郭石,丞相已經和我說了,我姓盛,你直接叫我盛公公便是。你小子膽也真肥,石丞相做的烤羊咱家曾有幸品嘗,那真是人間絕無僅有的美味,這么好的東西居然被你說成沒味道,哈哈哈,這個趣事啊,都夠咱家消遣到明年了。”
郭石不過是個少年,哪里能像神筆長老那般應對如流,呆愣了片刻才到:“那個……石丞相做的烤羊是很好吃的……我也很喜歡吃……”
盛公公聞言,笑而不語,轉身對神筆長老說道:“神筆大哥,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車已經在外頭等著了,您四位還有咱們江城三甲并郭石小兄弟都隨我來。”
說完,盛公公臉上笑容一收,便朝門外走去。眾人急忙跟上,出了府門,只見六輛豪華高大的馬車已經停在府外,每輛馬車都鑲金描紅。車前五匹汗血寶馬器宇軒昂,即身負這鎏金紅木車也不見一絲疲態,反而擺首攢蹄,威風凜凜,直看得一眾學生嘖嘖稱奇。
盛公公見郭石幾人也面露新奇,一邊走一邊笑道:“此乃宮中御用鎏金紅木車,每輛車重達千斤,非流沙的汗血寶馬不能拉動,日后你等若是加官進爵,這不過是尋常物件兒罷了。”
說著,眾人已然走到車前,盛公公身后一個年輕太監上前一步,高聲說道:“請江城學子帶好玉簡,盡快登車,每車不得多于十人!”
見眾人已經紛紛上車,盛公公也領著眾人進入車內,至于隨從太監則一律在車外隨行。眾人進入車中,只見軟塌上繡乘風踏雨穿云燕,富貴吉祥牡丹花,香爐里燃梧桐枝頭金鳳腦,海底潛淵蛟龍髓,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眾人一一坐下,不多時,馬車緩緩而行,沿著大街朝皇宮的方向去了。
待車子行穩,盛公公這才開口說道:“神筆大哥,此次殿試已經和以往不太一樣了,我出宮前石丞相特地叮囑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各位。”
話雖是這么說,要是沒那一錠金子,估計這盛公公死都不會透漏半個字。不過眼下自然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神筆長老聞言問道:“盛公公,不知這次殿試有何不同?”
“威國鄉試一共五處考場,分別是華都,江城,鵬州,望海,流沙,鄉試過后每處會有五十位學子金榜題名,共計二百五十人。以往殿試都是這二百五十人打亂分成五組,依次上殿,由陛下和大臣提問,學子則各自回答,有表現上佳者,則可量才而用。”
車里的眾人都點了點頭,這些規矩在來的路上四位長老都已經對大家說過了。神筆長老開口問道:“盛公公,那不知這次殿試又有何不同?”
盛公公微微一嘆,說道:“這一次完全不同了,本次殿試一共有兩個考場。”
“什么?”這話一出,一車人頓時愣住,沒明白兩個考場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會你們進宮,五個地方的鄉試前三甲共計十五人會直接去往鴻威殿,也就是平時陛下上朝的地方,陛下和群臣會在那里進行殿試。同時剩下的人則會被送往天祿閣,進行筆試,筆試在巳末結束,尚書大人批閱考卷,等到未時,筆試合格者才有資格上殿面圣,至于不合格的,呵呵,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說到這,盛公公又低頭略加思索,半晌才抬起頭來:“嗯,這次殿試的規矩就是這般,據說是刁全刁司徒,趙中趙司馬,成駒成司空聯名上表提出的方案,陛下看后頗為認同,所以就……”
神筆長老眉頭緊鎖,看來石丞相昨天整天未回就是因為朝廷不想把這次殿試的消息泄露出來。之前的殿試頗為寬松,只要上殿,怎么也能拿到個一官半職,可是這么一改,筆試沒能通過的學子這一趟就算是白來了。
盛公公看見眾人嚴肅的表情,呵呵一笑說道:“咱家不懂什么學問天下,但也聽過一句話,兵在精不在多。這幾年來,各地貪官污吏頻出,光去年一年就報上來不下百起,陛下震怒。其實別說陛下了,就算我聽了心里也不是滋味,鄉試殿試乃是為國家篩選可用之才,造福社稷,可總有一些勢利小人把這鄉試殿試當做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的跳板,心懷不正,自然也就出了那些個敗類。”
“話雖如此,但那些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勢利小人,若不同流合污,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迫于無奈的只怕也不在少數。”一直沉默不語的洛晨忽然開口說道,墨龍長老臉色一沉,叱道:“洛晨你胡說些什么,還不閉嘴!”
盛公公眉頭一皺,看向洛晨,只見洛晨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似乎剛才的話根本不是他說的一般,心下不喜,微微哼了一聲,說道:“總之,咱家知道的就是這些了,不過神筆大哥,咱家冒死把這些消息透給你們,你可別轉頭說給其他車里的學生,說實話啊,我現在都有點后悔說這些呢!”
神筆長老聞言,心中雖為那些學生擔心,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說道:“這是自然,你們幾個等會進宮,只需照常參加殿試,郭石直接去往天祿閣筆試,其余的不許多言。”
微微閉目的盛公公忽然抬手:“且慢,其他人要前往天祿閣,但郭石卻不必了,昨天陛下就指名要見郭石,等會他直接隨眾人上殿便是。”
這等好事,四位長老自然無不應允,心中高興的同時又怕洛晨再說出什么難聽的來,遂紛紛與盛公公攀談,將郭石平楓幾人晾在一邊。坐在洛晨旁邊的藍心看見洛晨神色有異,悄然說道:“洛晨,你剛剛怎么回事,那些話可不是現在這個場合能說的。”
洛晨搖了搖頭:“不知道,那句話根本不是我想說的,可是偏偏就說出來了,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別的東西在控制著我的嘴巴一樣。”
這么詭異的說法讓藍心一愣,但看洛晨的表情又不似作偽,思慮了一下說道:“洛晨,要不你還是問問長老吧……”
“不用了,剛剛應該只是我心中緊張,思慮太過,所以才會不自覺地說出一些話來,放心吧,沒事。”洛晨用力地把兩只手互相捏了捏,心里忽然多出一股淡淡的慌亂,這股慌亂是如此的細微,以至于洛晨只感覺到心跳有些過快,再沒有其他的感覺。
不多時,各城馬車已來到皇宮門口,一眾長老并學子下車步行。只見這皇宮莊嚴大氣,一條護城河寬約三丈,河上五座橋隱隱龍形。過了橋,廣場地面皆白玉鋪陳,嚴絲合縫,寸草皆無,上立九根白玉盤龍柱,八根分列八方,一根鎮在當中。五橋并九柱,蓋取九五至尊之意,真是——
“五龍騰飛千層浪,八方齊拜帝王家,古往今來天下事,成敗無非一盞茶。”
長老被御林軍攔在橋頭,唯獨放學生過了橋。過橋之后,驗過玉簡,自有太監引著各地狀元,榜眼,探花朝著鴻威殿走去,剩余的學子則被攔在原地,正詫異時,有太監前來,將殿試新規逐一說明。這些學子如何肯從,頓時亂作一團,有痛哭流涕者,有破口大罵者,也有垂頭喪氣者,唯華都學子大多平靜,并未失態,想來已是事先得了消息。
御林軍常年駐守皇宮,什么陣仗沒見過,怎么會被一眾文弱書生難住。只見兵士個個橫眉立目,將破口大罵者,痛哭流涕以至癱軟不能行走者一一趕回橋上,可憐這一群人尚未參加筆試,便已前功盡棄。半晌,太監才上來引著剩下的百余名學生往天祿閣去了——這筆試尚未開始,就先淘汰了將近一半有余。
墨龍長老把江城被趕回的學子攏在一處,總共十三人,那吳落也在其中。神筆長老看他們個失魂落魄,反倒不好說什么了,倒是玉硯長老走來,低聲說道:“想來咱們在驛所里所見的兇兆已經應在了這些學生身上,雖然不忍,但想來咱們江城的其他學子,應無大礙了。”
神筆長老點了點頭,四位長老之中他的修為最為扎實,雖說眼下的情況好像真如玉硯所說,劫數已過,必有后福,但神筆長老心里總還是惴惴難安,
各城鄉試三甲并一個郭石由盛公公帶領,一路走到鴻威殿前,只見金殿輝煌,天威赫赫,盛公公帶著眾人一步一階,上了殿前,石丞相并文武百官俱在殿中等候。
此時洛晨只覺心下混沌煩躁,腳步虛浮,卻也只能強自忍耐,跟著眾人一道往前走。若是潤雨學宮長老在此,只消隨意一觀,便能瞧見洛晨印堂之上黑氣濃郁,石衿血咒已然迸發,可眼下到了這一步,卻是神仙也難救了,這真是“官途破敗非大難,道門小術是真劫”。究竟不知這洛晨在殿試之上當如何應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