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東，家樂的藥馬上就要吃完了。”李紅的話語中透漏著濃濃的哀愁。

　　余承東攬住李紅的肩膀，“沒事的，我來想辦法。”

　　“家里面已經沒有錢了，今天李軍又打電話過來了......”李紅心頭一酸，“要不就......”

　　余承東連忙打斷李紅的話，他自然知道李紅接下來要說些什么，“怎么這么快就泄氣了？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家樂的病是一定要治好的。”

　　李紅搖了搖頭，自然不是自己愿意，可是這些天已經有好幾個親戚旁敲側擊著提醒自己該還錢了，李紅如何能夠不心急，“承東，我也不想的。”

　　余承東拍了拍李紅的背，“放心吧，家里不是有我呢。”

　　李紅把頭倚靠在余承東的胸膛上，自從第一天嫁給他開始，李紅就堅信這個男人是自己永遠的依靠，家樂的出生帶給了這個家里太多的歡聲笑語，家樂的優秀更是讓李紅滿是欣喜，本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怎么家樂會得了這種病？

　　承東說錢的事情他來想辦法，可是他又有什么辦法，在家門口那個小場子里上班，辛辛苦苦一個月還不夠家樂一個月的藥錢，家里已經是債臺高筑，老王借給家里的一萬塊錢什么時候能還上都是個問題，這些東西都壓在承東一個人身上，他怎么能承受的了？

　　李紅心疼自己的孩子，更心疼自己的男人。

　　李紅悄無聲息流淌的淚水打濕了余承東的胸膛，余承東心底里嘆了口氣，生活的壓力已經讓這個家疲憊不堪，自己如果不能撐住，這個家會倒下的。

　　余承東輕輕的抹了抹李紅的眼角，安撫著李紅入睡，“一切都會好的，家樂也會好的，我們這個家也會好的，相信我。”

　　隔壁爸媽屋子里的交談聲終于沒有了，房間里滿是漆黑，冬天的夜冷的讓人瑟瑟發抖，余家樂睜大了眼睛，清醒的厲害。

　　余家樂討厭黑夜，討厭自己，自己是這個家里最重的負擔，就是一個無底洞一直壓在爸媽的身上，爸媽的話余家樂全部聽在耳里。

　　余家樂自責，為什么會這樣？不該他們受苦受累的，都怪自己，都是自己的錯，為什么自己還活著，為什么不去死？

　　長期的服藥讓余家樂腹瀉、惡心、頭疼、頭暈、乏力、犯困、失眠、多夢，這些日子里，余家樂自認為一切都正常，就算是艱難的轉換了自己的觀念自己確實生病了，可是余家樂還是很難把這些聯系在一起。

　　有多少個漆黑無眠的夜晚，余家樂都是睜著眼睛度過的......

　　王珂每天都要往余家樂家里跑兩趟，看一看余家樂，大多時候余家樂把自己鎖在屋子里，任憑王珂怎么喊叫都不做應答。

　　余叔叔和李阿姨去工廠里上班了，家里只有余家樂在，王珂在余家樂的門上拍了幾下，“余大嘴，你在干嘛呢？”

　　依舊是毫無回應，王珂在門口沉默著，轉身準備離去。

　　余家樂一反常態的打開了屋門，王珂欣喜的看著余家樂。

　　“走吧，我們出去轉轉吧。”余家樂說道。

　　王珂驚喜，余家樂給自己的感覺真的是快要好了，王珂小跳著到余家樂跟前，扯上余家樂的袖子，“走吧，你已經好久都沒出去了，身體都生銹了吧，今天帶你好好轉一轉。”

　　余家樂關好了大門，跟著王珂一步步的朝著村子里走去，老遠就看到了巷口的那顆皂角樹，不知道下面的秋千還有沒有？

　　還好，不僅還在，還多了一個。

　　余家樂輕輕的搖拽著秋千的繩子，抬頭盯著光禿禿的樹枝，萬物生發于春，凋零于秋，這是余家樂以前寫作文時經常寫下的句子，現在想來，有些可悲。

　　“王小二，我家是不是借你們家里好多錢啊？”余家樂的指甲狠狠的摳著繩子，指甲下的肉撕扯的生疼。

　　余家樂喊叫自己王小二？王珂想都沒想余家樂問這些干嘛，只覺得余家樂開始開玩笑了，一切都挺好的，“余大嘴，這些都不是你要關心的事情啦。”

　　余家樂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因為我，家里面就不會有這么大的負擔了，都是我的錯。”

　　余家樂挺平靜的，王珂緊盯著余家樂好一會，也沒盯出個所以然，“余大嘴，你可別這么說，這不是你的錯，你要做的就是趕快好起來。”

　　昨夜爸媽的談話還歷歷在目，余家樂上午偶然間看到了小學時候的一篇課文，“王小二，你記不記得中學時候學過一篇課文《旅鼠之謎》？”

　　王珂絞盡腦汁的想了一會，自己對語文確實沒有太多的興趣，“記不清楚了，好像是有這么一篇。”

　　“這篇課文講的是旅鼠在種群的數量到達一定程度時就會有組織的進行遷移跳海自殺，以追求種群數量的穩定。”余家樂張望著遠方的青山，是不是人類的數量也到了這種程度？是不是抑郁癥的自己就是那些需要跳海的小老鼠呢？

　　王珂有了些印象，“那些都是未經證實的，不是說了旅鼠之謎嘛，再說了，還輪不我們都沒有見過，想那么多干嘛呢？”

　　余家樂淡然一笑，“謝謝你啊，王珂。”

　　“莫名其妙，謝我干什么？”王珂嘟囔著嘴。

　　余家樂松開了秋千的繩索，手凍的紅紅的，指甲里面夾雜著碎屑，環顧了一下生活了十幾年的村子，“我先回去了。”

　　王珂哎了兩聲，“干嘛啊，這才剛出來，余大嘴，你別急著回去啊，我帶你去河邊看看吧，河里面都結冰了你還不知道吧。”

　　余家樂沒有回頭，王珂只好追了上去，“要不去我家玩一會兒，你不是好久都沒有去我家了，安琪前幾天送我了一張海報，你幫我一起貼上唄。”

　　余家樂有所觸動，“那好吧，我幫你貼上去。”

　　王珂歡欣鼓舞，拉上余家樂的胳膊歡快的叫道：“余大嘴，走快一點，我還有好多東西讓你看呢！”

　　院子中央的那棵梧桐樹長得飛快，這才幾年的時間，又粗壯了不少，已經高出了平房好多，余家樂站在院子里看了又看，王珂也不催促，“余大嘴，明年夏天我們還能在下面邊乘涼邊吃葡萄，你看看你插得那些枝條，早都長大了。”

　　余家樂沒有應聲，收回了目光，王叔叔家里還是原來那樣，不過王珂的屋子里已經滿滿當當的多了好多東西，玩具、海報、貼紙快要貼了滿滿一個屋子，“王小二，好像沒有地方可以貼了啊！”

　　王珂看了一圈，有些尷尬，總不能貼在屋頂上，仔細想一想貼在屋頂上也挺好的，躺下來就可以直接看到了不是，“哪有，你等我一下。”

　　王珂隨手撕掉了一張被歲月侵蝕過的海報，紙張早已經泛黃，王珂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放進抽屜里，“就貼這里好了。”

　　余家樂很認真，王珂一直都感覺認真起來的余家樂很帥氣，呆呆的站在一旁看花了眼。

　　“把膠布遞給我。”余家樂一手按緊了海報，一手伸在后邊。

　　王珂回過神來，連忙翻找出膠帶遞給余家樂，余家樂三下兩下就把海報貼好了，“你還是那么喜歡周杰倫啊！”

　　王珂點點頭，“肯定的啊，只會越來越喜歡。”

　　余家樂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張面孔，忍不住的問道：“徐慧怎么樣？”

　　王珂愣了片刻，沉聲說道：“挺好的。”

　　余家樂沒有多問，笑著說道：“王珂，再見了。”

　　王珂不明所以的向前伸出了手，什么也沒有抓到，又什么也沒有。

　　家里沒有人，余家樂看了看時間，再過一會，媽媽就會先回來，然后再過上好一會，爸爸才會回來，然后衣衫凌亂的癱坐在沙發上。

　　余家樂走進了廚房，好久好久都沒有進來這里，以前總是吃過飯后搶著過來刷碗，時不時的用自己粗淺的廚藝做上一頓。

　　余家樂生了火，準備自己動手給爸媽做一頓飯......

　　李紅大老遠的看到家里炊煙彌漫，小跑著回到家中，余家樂在廚房里哐當哐當的切著菜，鍋里的水已經燒開了。

　　李紅紅了眼睛，烏云漫布的天空終于放晴了，看到了點點曙光。

　　李紅上前，興奮和激動使得李紅的話音都有些顫抖，“家樂，出去歇一會吧，交給媽媽來做。”

　　余家樂溫和的笑著說道：“媽，您辛苦了，沒事今天我來做。”

　　李紅的眼眶里只剩下淚水。

　　余承東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今天到廠長那借錢，好說歹說差點給跪下，總算是借了些出來，但對于家樂的病來說，依舊是杯水車薪。

　　李紅激動著上前拉住余承東的手，“承東，家樂出來了，家樂在廚房里做飯呢，家樂是不是好了？你去看看孩子......”

　　余承東愣住了，跑到廚房里，余家樂已經盛好了飯菜，“爸，你回來了，趕緊吃飯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這是余承東現在唯一的想法了。

　　吃過飯之后，余家樂又搶著去廚房里刷碗，收拾好了之后，余家樂到了客廳，余承東和李紅紅著眼眶滿是激動的看著自己，“家樂，快來坐一會。”

　　余家樂坐下，“爸媽，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們說。”

　　余承東激動的無以復加，“家樂，說吧，爸媽都在這里呢，有什么事情就說。”

　　“我不用再吃藥了，我已經沒事了。”余家樂給了爸媽一個寬心的微笑。

　　余承東連忙說道：“好、好、好。”

　　“爸媽，那我就先回屋里了。”余家樂說著就站起身子，走到門口處又轉身說道：“爸媽，謝謝你們。”

　　“傻孩子，說什么謝謝呢。”李紅說道。

　　余家樂把屋門反鎖，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床上，好累，自己真的好累。

　　“承東，家樂他真的好了嗎？”李紅喃喃的低聲問道。

　　余承東搖了搖頭，家樂今天的表現已經很讓自己滿意了，“會好的，我再帶他去看看醫生，放心吧，沒事的，應該高興才對。”

　　李紅點了點頭。

　　王國強提著飯菜到家時，王珂就坐在沙發上，王國強晃了晃手中的飯，“餓了吧，小珂，趕緊洗個手吃飯。”

　　王珂哦了一聲，不情愿的站起身子。

　　“怎么了？小珂，是不是不舒服？”王國強關懷的問道。

　　王珂宛然一笑，一掃剛才的頹廢，王珂其實就是有些不高興余家樂問自己徐慧，可是今天的余家樂已經很讓自己開心了不是嗎？

　　“爸，我沒事，我先去洗手，回來了給你說啊！”王珂飛快地跑了出去。

　　“別忘了拿兩雙筷子。”王國強提醒道。

　　王珂洗完了手，拿了兩個盤子，兩個小碗，遞給王國強一雙筷子，“先吃飯。”

　　“爸，今天余家樂出門了，還來幫我貼了海報，爸，你說家樂是不是馬上就要好起來了？”王珂希冀的看著爸爸。

　　王國強心底里嘆了口氣，嘴上說道：“放心吧，小珂，家樂這孩子一定會好起來的，趕緊吃菜，一會都涼了。”

　　依舊是漆黑的夜，冬夜里寒冷使得這個世界出奇的寧靜，余家樂睜開了雙眼，手掌在枕頭下摸索著，終于找到了那個一回到家就放在這里的一張刀片。

　　透過那一絲絲微光，刀片似乎散發著一股股冷流。

　　結束吧，余家樂，就在今天結束吧，爸爸媽媽再也不用因為自己而操勞難過，自己太無用了，早就是這個家里的負擔，沒有了自己，家里的債應該很快就會還清了吧。

　　沒有了自己，徐慧應該也不會再討厭自己了吧。

　　為什么自己會出現？自己就是遷徙旅鼠中的一個，已經找到了歸宿。

　　余家樂右手握住了刀片，刀片上的冰涼透進了自己的骨頭里，余家樂有些顫抖的把刀片貼在了左手手腕上，再見了這個世界。

　　余家樂清晰的感受到身體里的血液在一點點流失，指尖可以觸摸到那濃稠的血液，暖暖的。

　　余家樂看的不真切，卻感受的異常真切，身體里不斷地有東西在流失，然后慢慢的感受到寒冷，眼皮好重好重，好想把眼睛閉上。

　　一個又一個畫面開始出現在眼前，美好的家庭，快樂的童年時光，嘮叨的媽媽，慈祥的爸爸，這個異常溫暖的家......

　　畫面一轉，是爸媽傷心欲絕的哭著，僅僅是自己的離開，使得他們失去了所有，所有人都在傷心著，所有人都在難過著，都是因為自己。

　　血液的過多流失使得余家樂開始出汗，身上已經開始顫栗，余家樂感受到了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死亡了，余家樂第一次離死亡這么近，又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

　　余家樂想要叫出來，想要叫人來救自己，可是真的好無力，眼睛已經開始模糊了，手也沉重的動也動不了，真的要這樣死了嗎？

　　余承東心口就像被針扎了一下，蹭一下的坐了起來，窗外是一片黑暗，余承東的心跳的厲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樂。

　　余承東披上衣服，走到家樂的門口擰了擰把手，門反鎖上了，里面靜悄悄的。

　　余承東感覺自己有些神經智了，心思不寧的胡思亂想。

　　余承東準備回屋子，又忍不住的想要看看家樂，怎么就今天鎖門了呢？

　　余承東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胡思亂想了，咚咚的使勁拍門叫余家樂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余承東有些急了，跑到外面從窗戶上往里看，窗戶的縫隙里看到家樂跌在地上。

　　余承東急了，真的急了，也顧不上那么多，一腳踹開余家樂的屋門，打開燈看到床單上地上全都是血，余承東傻了，怎么會這樣？

　　余承東顧不上穿衣服，拿著被子裹住余家樂就開始飛奔，慌亂急促的喊叫李紅。

　　余承東嘴里不斷念叨著家樂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李紅慌慌張張的出了屋子，家樂屋子里的燈還亮著，床單上、地上都是血，李紅嚇的跌倒在地上，然后慌張的從柜子里抓起家里僅有的錢，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