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見卡斯特睡得正酣,不忍心把他吵醒,便轉身去往索比安的營房。
索比安正在羅列名單,二十多人當中并沒有凱文的名字。他見凱文進來,有些意外也有些尷尬:“你怎么來了?”
“隊長,我想報個名,參加這次行動。”
其實,以凱文的身體條件,加上他的寶貴經歷,索比安在確定人選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可是,索比安留意過赫拉克安排任務時的態度和神情,對赫拉克的想法略微有些揣度,而且,他也知道凱文與赫拉克之間的關系,因此有意進行了回避。
“嗯……人員的事情我還沒有想好,你先回去等著吧?!?p> 凱文沒有覺察出異常,他只顧著表達訴求:“隊長,我不為邀功,也不要成為特殊人群,在團長面前,在您面前,在所有兄弟面前,我都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是一名肩上擔著責任、心中渴望榮耀的士兵,這次行動,我覺得我能參加,剛才團長沒有反對,我也懇請您能認真考慮我的請求,拜托啦。”
索比安一愣,他沒想到凱文如此直白,凱文的意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凱文的話也說進了他的心里,令他對凱文刮目相看。
得到了索比安的首肯,凱文心里塌實了許多。等到晚餐時間,凱文風卷殘云地把飯吃完,然后帶上一份飯食去見卡斯特。
他原本打算把飯菜送到卡斯特手上,趁著卡斯特吃飯的時候說上幾句好話,或者軟磨硬泡一番。誰料卡斯特并不賣這個的帳,他把飯菜放在一邊,堅持要凱文跟他回去,甚至恨不得拉著凱文立刻離開。
凱文見卡斯特固執己見,只能跟他理論:“父親,我現在已經是一名士兵了,而且這里是警備團,可不是說來就能來、說走就能走的地方。如果我跟您回去,我就變成逃兵啦,不僅赫拉克伯伯那里不好交代,我們家的顏面也會被我丟光的。”
“赫拉克那里用不著你操心,我自然會給他一個解釋。至于面子,跟你的性命相比,面子算得了什么?”
卡斯特激動地一把拉住凱文的手,生怕他會掙脫逃走一般:“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你要是死了,我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意義?幾個月前,你執意要去殺狼,我沒能阻止,結果你差點死在狼群之中。爾后你加入警備團,我又沒能阻止,結果怎么樣?差一點,就只差那么一點點,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知道這兩件事情有多危險嗎,我不止一次的后悔過,我的嬌慣和你的任性讓你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我不相信幸運會一直眷顧著你,我也不愿在后悔和自責中度過下半輩子,所以,我不能再由著你任性了,我也不能再讓你冒任何風險,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須跟我回家!”
“父親,這次只是一次偶然事件啊。您看這么多年來,地下通道什么時候發生過這種事情?再說啦,那群劫匪不是已經死光了么,自然不會再有什么危險了,您就放心吧。”
“誰說的,既然今天能冒出一窩劫匪,誰能保證以后再也沒有劫匪出現?”
“父親啊,現在地下通道的戒備比以前森嚴多了,劫匪想進去都難,哪里還有可能發生兇案嘛,您就別勸我回去了,我保證呆在這里不會有事的?!?p> “你保證有什么用?劫匪你們可以防范,但防范得住么?還有,早兩天我聽說你們跟貝瑪特人發生了沖突。你知道貝瑪特人都是些什么人嗎?他們就是一伙強盜,跟他們結下梁子,赫拉克真是瘋了!萬一把這伙人惹惱了,他們真有可能跟警備團干上一仗,到那時,你如果還是一個兵,你能不上戰場?你能保證在戰斗中不會受傷、不會被殺?”
“父親,難道我跟您回去,整天呆在家里,就沒有危險了么?按您的說法,如果貝瑪特人真的敢與警備團開戰,以警備團的實力,很有可能打不過他們,當那一幫強盜殺到諾迪雅,我們還不是一樣被人宰割?與其到那時怨天尤人,還不如趁現在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p> “臭小子,你出息了啊,竟然敢頂嘴!”卡斯特見凱文不但不聽話還敢跟他理論,脾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凱文見卡斯特真的發了火,立刻服了軟,他嘟囔著:“父親,我真的不想回去?!?p> 凱文其實挺怕卡斯特的,只要卡斯特發火,他都會老實下來,然后做出一副可憐相。而每次見到凱文的這副模樣,卡斯特的心里就會充滿又愛又恨又好氣又好笑的感情,這次也不例外,他心頭剛剛被激起的那股無名火瞬間就被滅了下去:“唉,傻小子,你也別怪我逼你,你在這里多呆上一天,我就會多提心吊膽一天,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你自己想想,從小到大,我哪件事情不是依著你的,惟獨這件事情關系重大,就算你不愿意也只能聽我的。”
“可是父親,您知道么,如果我這次跟您回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回來了?!?p> “那有什么關系?你所做的一切又不是為了呆在警備團,你也不可能永遠呆在警備團。”
“是啊,我是不可能永遠呆在警備團,因為我已經有了更高的目標?!?p> “你說什么?”卡斯特驚疑地看著凱文,忽然覺得這句話不像是從凱文口里說出來的。
“父親,當初我的目標很簡單,就是想結識依莎貝爾,但是經歷了狼口余生之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忘記了她,再后來,通過嚴格的訓練,我發覺自己有能力成為警備團中最出色的士兵,有可能通過不懈的努力成為騎士團的一員。從那時起,我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說到這里,凱文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繼續說道:“父親,依莎貝爾是我見過的最迷人的姑娘,我真的很想再見到她,所以我愿意盡我所能去改變、去拉近與她的距離。再說了,這兩起兇案遲早都要上報教會,我作為兇案的唯一幸存者,肯定會受到教會的關注,如果我能在破案中發揮關鍵作用,說不定能被教會賞識,那我就能離依莎貝爾更近了?!?p> 說到這里,凱文突然意識到說漏了嘴,按他的說法案件還需偵破,而赫拉克告訴卡斯特的卻是案件已經終結,他擔心再往下說會引起卡斯特的懷疑,所以趕緊收尾:“父親,我是真的想繼續留在這里,您就讓我留下吧。”
卡斯特愣了一愣,他沒有聽出關于案件的破綻,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凱文的心理感受之上,他沒想到凱文經歷過這般的心理波折,也沒想到凱文會毫不避諱敞露感情的心懷。
在卡斯特看來,一個男人的感情世界應當是深沉的、孤獨的、隱藏的,有時候甚至是殘酷的,可凱文并非如此,他依舊像個孩子一般,什么事情都沒有隱瞞。
卡斯特心頭不禁涌上一絲甘甜,他摟住凱文的肩膀,緩和地說道:“傻小子,喜歡一個姑娘并不是錯,可是用生命作為代價去換取一份未知的愛情,你覺得是執著還是盲目,是癡情還是沖動?那個依莎貝爾,你只見過一面,她現在狀況如何,是否已經嫁為人妻,你知道嗎?這些你都不知道,那么你所謂的努力和付出有沒有意義呢?再說,就算你能成為騎士團的一員,你就一定有機會接近她嗎?你又能用什么保證她會成為你的愛人?這些問題太現實,傻小子,你有好好想過嗎?更何況,你現在還年輕,今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女孩,究竟你會愛上誰,誰又會愛上你,這都是無法預料的,如果真的有一天,你會愛上另外一個姑娘,那你還會堅持留下來嗎?”
“父親,您不是經常教育我,說年輕人要有理想追求、要有奮斗目標,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恒心有毅力,以前我不明白,所以總是胡來,總是惹您生氣,可是現在我慢慢明白了,也找到了為之奮斗的目標,您卻開始阻攔我,這又是為什么呢?”
“這個嘛,其實很簡單,我們應當學會區分目標的正確與錯誤。正確的目標當然要去努力追求,但是如果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我們就應當及時修正,或者盡快放棄?!?p> “那么父親,您認為我現在的目標是錯誤的嗎?”
“我認為是錯的?!笨ㄋ固氐倪@句話說得有些違心,對于凱文所追求的目標,他確實無法斷定正確與否,盡管他說了那么多不確定因素,但在不確定的另一面,并不能說明凱文沒有任何希望,所以就算要否定凱文的目標,也只能強調它的未知性而不能一口咬定它就是不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凱文在為這個目標奮斗的過程中,付出了相當的努力,整個人的性情和思考問題的方法都有了明顯的改變,這些改變,卡斯特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曾為凱文的改變而激動不已,如果現在要把這些全部否定,明顯過于牽強。
然而,卡斯特面臨的是生活與生存的抉擇,如果他不堅持自己的想法,就意味著棄凱文的生命于不顧,這一點,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凱文見卡斯特如此堅決的否定,心頭涌起了莫名的失望和無奈,他知道已經無法說服卡斯特,可他又不愿就此放棄,那股子倔勁再一次膨脹起來:“父親,我聽您的,我這就跟您回去,但是我覺得我的目標沒有錯,所以我是不會放棄的。”
“臭小子,你……”卡斯特聽出凱文話里有話,他突然意識到,就算今天逼著凱文回家,可依著凱文的性子,說不定哪天還會偷偷逃走,說不定還會去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說不定他的處境會更加危險,與其那樣,還不如讓他留在警備團,至少這里有赫拉克可以管束他,還有那么多的戰友可以彼此照應。
想到這里,卡斯特長嘆一口氣:“臭小子,你怎么就這么倔,一點也不體諒我的心情。其實做父親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希望盡我的能力護你的周全,所以任何有危險的事情,我都不希望你去做。其實我也明白,你終究有一天會長大,終究有一天會離開我,你自己的路終究要靠自己去走,我不可能一輩子把你留在身邊,但是……但是我真的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聽著卡斯特哽咽的聲音,凱文不禁鼻子一酸:“父親,我知道您擔心我,可是我真的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我已經知道怎么去判斷是非,也學會了該如何保護自己,您就放心讓我去闖吧?!?p> 卡斯特沉默了很久,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摟著凱文的肩膀認真地說:“傻小子,你確實長大了,做父親的應當支持你而不是束縛你,你就留下吧,但是我希望你遇事不要沖動,凡事多跟赫拉克伯伯商量,多跟你的朋友們商量,你做出的決定,我也希望你能告訴我,免得我擔心?!?p> 凱文點頭道:“父親,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一定不會讓您擔心的?!?p> “唉。”卡斯特用手掌在臉上干搓了幾把,將眼眶中的淚滴悄悄抹去,又把凱文送來的晚飯吃了個干干凈凈,然后帶著凱文找到赫拉克,鄭重地把凱文托付給赫拉克,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警備團。
次日清晨,赫拉克下令所有士兵全部前往地下通道和其他各處哨崗巡邏值勤,不到天黑誰也不準返回營地,整個警備團只留下了索比安和包括凱文在內的二十八名士兵。
赫拉克只給索比安一天時間,他要求索比安在一天之內,把二十八名士兵訓練成處變不驚的勇士。為此,索比安提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還針對行動中的三個重要關節擬出了訓練計劃。
這其中的第一個重要關節,就是要讓大家弄清楚他們將要面對什么樣的敵人。
索比安請凱文給大家上了一課,詳細描述了那些怪獸的特點和模樣,又從志愿兵中找出一個擅長繪畫的人,請他按照凱文的描述把怪獸的模樣畫在一塊畫布之上。
索比安指著畫上的怪獸,對那些嘖嘖稱奇又不敢相信的士兵們說:“正是因為這種怪獸太出乎我們的意料,所以你們得事先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我要求你們看到這種怪獸就如同看見狗貓一般,不能害怕更不能慌張,否則,我們的陣腳就會大亂,我們幾十個人的性命就會因為你們的慌亂而平白無辜的葬送!”
第二個直接關系到任務成敗的關鍵,就是應當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黑暗。
索比安預先準備了一間營房,用厚實的棉被把所有窗戶全都遮蓋起來,令室內沒有一絲光亮。他又在室內的一根梁柱上安裝了一支火把,還專門設計了一個機關,可以隨時將火熄滅。如此同時,室內的一些桌椅也被做了手腳,當火把熄滅時,這些桌椅會在機關的牽引下移動或翻到,用以制造一種混亂和危險的效果。
志愿兵們當然不會事先得知這些細節,他們被索比安分成了四人一組,每組輪流進入房間進行測試。索比安要求他們在火把熄滅后的五秒之內,必須完成點燃火石、取下盾牌、抽出長劍等一系列作,四個人還必須背靠背的形成防御陣勢。
這看似簡單的測試,大家的成績卻并不理想,那種突然的黑暗和四周的混亂,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干擾。
雖然第二次、第三次,大家都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規定的動作,但是索比安并不滿意,他說第一次的測試最能反映大家的真實情況,在后續的重復測試中,大家已經知道會發生什么,所以才能順利通過。
盡管如此,索比安還是命令所有人重復的進行訓練,他想要的目標很簡單,就是要讓大家形成一種條件發射,以免在行動中亂成一團。
最后一個關節,是索比安最沒有把握的。
他把二十八名志愿兵分成了兩隊,其中一隊十六人,按照士兵的裝備進行穿戴,在行動中扮演護衛隊的角色,另外一隊十二人,化妝成商人,他們的武器裝備就藏在馬車之中。十六名護衛隊員在行進中必須始終把商人和馬車圍在當中,當突發狀況出現時,護衛隊員要以最快的速度結成防線,給商人取出武器點燃馬車贏取時間。
索比安帶領大家做了數十次陣型演練,直到每個人都能準確掌握移動的方位和移動的距離,就算蒙上眼睛也不會出現過大的失誤才算告一段落。
然而索比安還是放心不下,正如赫拉克所擔心的,敵人的數量和戰斗力存在未知的因素,而且敵人究竟是不是那種怪獸也同樣未知,所以,這個陣型到了臨陣之時是否能派上用場,索比安的心里真的沒有底。
黃昏之前,杜隆把準備好的馬車、木材和燃油帶了過來。兩名隊長帶領大家一齊動手,把浸滿油脂的木柴裝進了木箱抬上了馬車,還在木箱外抹滿了油脂,又把長劍和盾牌藏在了馬車的底板下,直到太陽快要落山,這些準備工作才終于完成。
索比安望著那輪快要消失的紅日暗暗祈禱,企盼著明日一戰勇士們能夠凱旋,能夠一個不少地坐在一起痛飲美酒、笑看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