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悅然安心的閉上了眼睛，卻不知道王氏跟在她身后跳了河。

　　她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最初還記得回家，慢慢的就忘記了方向。

　　朦朧間，程悅然似乎看到了什么——

　　兩位老人站在一間粉紅色的屋子里，像默劇一樣，兩人整理著屋子的東西。校服、書、筆記本、手機、玩具。。。

　　程悅然混沌的腦海突然清醒：爸爸媽媽！

　　“悅悅——”母親突然哭了起來。

　　夫妻兩個二十多歲生了兒子，直到四十歲意外有了一個小女兒，從小捧在手心上長大。小女兒也是乖巧懂事，怎么就、怎么就說沒就沒了？

　　父親沉默著把母親摟在懷里，嘴唇顫抖兩下眼淚無聲的滑落。

　　“吱——”的一聲門開了，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程悅然的哥哥，程浩然。

　　看到父母悲傷的樣子，他只能強忍淚水。妹妹走了，他就是父母唯一的支柱。

　　“爸、媽，悅悅已經走了，她那么乖，一定希望咱們好好過。”

　　“我死了？”程悅然愣愣的想著，腦中靈光一閃——“是了，我已經死了，高考完那天晚上心臟病突然，我想起來了！”

　　看著哥哥哽咽、父母痛苦的樣子，程悅然的心一陣抽痛，她伸出手去想像以前一樣扎進母親懷里，可是再也做不到了。

　　默默擦去眼角的淚水，程悅然突然明白過來，自己是來告別的吧。

　　她喊道：“爸爸、媽媽，我挺好的，不要為我難過了，記得開心的日子就好；哥哥以后爸媽都要你照顧了！我走了，我愛你們！”

　　一陣風吹過，屋中的三人茫然對視一樣：“悅悅？”

　　程悅然再次踏入黑暗中，隨意的走著，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姐姐、姐姐”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程悅然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綠豆大小的光點看到程悅然時跳動兩下。

　　“我要走了，姐姐照顧好我娘。”

　　程悅然猛的想起這個聲音正是石頭的！

　　“你別走！石頭你快回家，你娘在等你！”

　　光點微弱的閃了閃：“從此以后我娘就是你娘了。”

　　“石頭、石頭！”程悅然伸出手想要阻攔，可是在觸碰到光點的瞬間，它就消失不見了。只留下程悅然一個在無盡的黑暗中。

　　慢慢的程悅然感覺自己被困在了泥潭里，周圍忽冷忽熱，“我又要死了？”她渾渾噩噩的想著，隱約間她似乎聽到了一聲呼喊——

　　“石頭——回家了——石頭——石頭——”殷切的聲聲呼喚像一柄鋒利的刀劈開了眼前的黑暗。

　　程悅然不知不覺間向著那道微光走去。

　　“石頭娘，別停。引魂就是要一直叫，一直叫。”頭戴紅花的神婆跳著詭異的步子，搖搖手上的鈴鐺，示意王氏繼續。

　　王氏用力吞咽幾口水，懷里抱著昏睡了兩天的兒子，嘶啞的喊著：“石頭，回家了——”

　　“娘——”一只柔軟的小手輕輕撫上了她無神的臉頰。

　　“石頭？”王氏不敢置信的低下頭，懷里的兒子小臉通紅，幾根頭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上狼狽不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

　　“我回來了。”程悅然聲音微弱說。

　　做法的神婆順勢推了一把愣住的王氏：“我就說圣祖老爺是最善心不過的，他看你兒子生的好，接上天去玩一玩必然送回。孩子這不是回來了嘛。”

　　“是啊，回來了。”眼淚刷的砸在孩子的臉上，王氏顧不得自己，趕忙拿袖子幫兒子擦去臉上的淚水。

　　神婆湊過來仔細打量王氏懷里的程悅然，呲著一口的黃牙笑道：“果然是個神童兒，看看這機靈的眼睛，難怪圣祖老爺喜歡！”

　　一句話唬的王氏臉色煞白：“婆婆，圣祖他老人家會不會——您可得想個法子啊！”

　　“自古就有天上靈童轉世，那舍不得孩子的爹娘思來想去，終于尋得個密法——給孩子改名。如此以來神仙老爺們自是找不到了，這樣就能把孩子藏個幾十年，待到身后回到天上便是。”神婆煞有介事的說著。

　　一番話聽的王氏連連點頭：“婆婆，您是有神機的人，石頭的名字——”

　　神婆半瞇著眼睛沉默不語。

　　王氏咬了咬牙：“自然是不會虧待您的。”

　　程悅然聽著這番話，再看王氏不舍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娘，我沒事了，不用麻煩婆婆。”

　　“你這孩子懂什么！”王氏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程悅然的額頭：“一切都聽婆婆的！”

　　神婆看這母子爭執，擔心有變，低頭掐著算了算開口道：“這孩子既然跟水有緣，又遇了圣祖，不如就叫澤宸。張澤宸，以后必定保佑他順水順風，稱心如意！”

　　“澤宸、澤宸”王氏咀嚼兩遍，滿意的點點頭：“如此便多謝婆婆吉言！”

　　程悅然心底重重嘆息，眼睜睜看著王氏恭敬的送走了神婆，還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鐲子塞進她的手里。

　　王氏轉身回來，又細細打量瘦了一圈的孩子。

　　眼看著王氏的眼圈又紅了程悅然內疚不已。

　　在她沒了去處的時候，是小石頭跟王氏給了她一個新的家，從此之后她就是王氏的女兒、不，是兒子，張澤宸了。

　　嘴巴張了又合，王氏沉默著半躺在兒子身邊，輕輕拍打著厚厚的棉被：“石頭別怕，娘陪著你呢。”

　　“娘，我會好好讀書，以后考秀才，當大官，”張澤宸有些別扭的又擠出一句：“娶官家小姐！”

　　王氏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兒真乖！”

　　接下來吃過幾貼藥，在張澤宸不經意間，屋子里的兩個木頭柜子沒有了。

　　當張澤宸的身體完全康復之后，已經到了春節。

　　當天晚上張澤宸守完夜就迷迷糊糊的正要睡去，隱約間聽到院中傳來對話的聲音。

　　“大嫂，錢可夠用嗎？”

　　“夠的，以后你不必來了。”

　　“...照顧石頭是應該的...”

　　“難道娘有了男朋友？”張澤宸暗自琢磨，努力想要聽清楚，可惜說話的人很小心。

　　沒一會就聽到了院門打開的聲音，張澤宸趕忙閉上眼睛裝睡；果然隨后王氏提著油燈走了進來，摸摸張澤宸的額頭又幫她掖好被角方才出去。

　　一片黑暗中，張澤宸望著窗外的點點寒星：“爸爸、媽媽、哥哥，新年快樂！我有了新的家，現在的娘對我很好，你們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王氏給張澤宸扎好了小辮，又系上一個小葫蘆，自己換上對襟長襖、鴉青色長裙，方才牽著兒子手出了門，她細細的叮囑：

　　“長輩們的話只管聽著，不需多言，你還是孩子，早去早回便好！”

　　張澤宸板著小臉：“娘，你說的都記在心里了，祭拜完了先祖我就回來。”

　　目送兒子小小的身影一點點遠去，王氏依著門縱有萬般不舍，也只有放手。

　　今日是祭拜祖宗的日子，女人們是不能靠近的，每個姓張的都是當家人參見，而石頭爹已經死去，張澤宸雖然年紀小也是“當家人”。

　　“只盼叔伯弟兄還記得都是一家子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