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來醫院探望陳默,她的心情是復雜的。
同在C團工作的兩個人,胡英輝主動熱情,陳默不冷不熱,她到底該選擇誰呢?
本想和陳默談一些輕松的話題,結果卻扯到單位的其他人和事,有些掃興。陳默似乎很樂意聊這些事。
“有骨氣也好,烈女也罷,這些都不足以換回失去的愛。”陳默說,“愛是神圣的東西,強迫不了,威逼不來。”
“談戀愛不是吃甘蔗,嚼一嚼,吸吮完爽口的甜汁,剩下的就吐掉。”劉翠說。
“談戀愛也不是背水一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陳默反唇相譏。
“狡辯!”劉翠不以為然。
“一個女人不論她表現多么好,她所愛慕的男人就是不愛她。遇上這種情況,誰也沒辦法。勉強湊合到一起,依然是不愛。”陳默講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你想說明什么?”
“人世間的很多事情,終歸是無奈。”
劉翠聽出了點明堂,她隱隱猜到了陳默的意思。
“那也得講一點良心和道德吧。”劉翠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良心、道德,不能代替真愛。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有時不能兩全。”陳默說。
“你最近好像領悟了不少道理嘛。”劉翠沒有想到,他們倆竟然圍繞這個話題談了這么久,沒意思。
“沒有悟道,只是看小說。”陳默指著那套《金庸全集》說,“最近讀金庸的武俠,很有收獲。”
“你什么時候成了金迷?金庸的小說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全都讀過。”劉翠是中文系畢業,現代文學作品當然都會涉獵。
“我一直很喜歡金庸的武俠小說,只是平時太忙,沒時間看,這次住院正好提供了機會。”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你現在讀的是哪一部?”
“我剛讀完《越女劍》,這部短篇小說不包括在那副對聯所述的14部作品里。”陳默說,“你讀過沒有?”
“以前讀過,現在沒太多印象。好像講的是范蠡和西施的故事。”論文學修養,劉翠自認為并不比陳默差。
“女劍客阿青,深深地愛上了范蠡,而范蠡愛的卻是西施,阿青本想一劍殺死西施,但在最后關頭,她終于明白,即便是殺了西施,依然不能奪回范蠡的愛,于是她走了。金庸寫得真好,愛就是這樣,如果他不愛你,那誰也沒辦法。”
陳默翻開書本,只顧自說自話。劉翠的心頭泛起絲絲漣漪。
“哦,確實沒辦法。”劉翠微微低下頭,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她的聲音也隨之低下來。
她明白了。陳默不是在講故事,而是在說現實。
劉翠的心頭涼涼的,她低聲說道:“阿青啊,阿青,可憐的阿青。”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阿孜姑麗和阿咪娜出現在門口。
“陳干事,我走了,再見。”還是那樣迷人的微笑、甜美的聲音。
陳默一看到阿孜姑麗,笑容就掛在臉上,“再見,阿孜姑麗,有空過來玩。”
劉翠她扭頭一看,也認出來了,是在哈萊曼鄉衛生院見到的那個小護士。
那時,她穿的是白大褂,沒怎么引人注意,今天卻別有風采。一頭秀發披在肩頭,上身同樣是一件白毛衣,毛衣外面套著一件天藍色的馬甲,下面是墨綠色的裙子,剛好過膝,腳上穿著半長型的皮靴。
只此一瞥,那形象便深深刻在劉翠的心里。
劉翠回過頭來,看到陳默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去。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更多有趣的話要跟陳默說了。
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劉翠起身告辭:“我也要走了。”
“好吧,我送你。”陳默沒有挽留的意思。
“你好好休養,祝你早日康復。”劉翠站起身來,又整了整衣服。
陳默下了床,拄著拐杖要送劉翠,劉翠沒有阻攔。
兩人走到樓梯口,劉翠說:“行了,回去吧,再見。”
劉翠低著頭,兩只手插在風衣的口袋里,悻悻地離開486醫院,向C團走去。
一陣風吹過來,劉翠打了一個寒顫。她意識到,天已經涼了,心比天更涼。她咬了咬嘴唇,忍住沒讓眼淚掉出來。
……
聽說劉翠來C團,胡英輝特別高興。
一直想找機會與劉翠多談一談,可是他手頭的工作確實太多。
抗震救災的報告剛寫完,又忙著寫《檢討》。C團出了這么多不該發生的事,必須向A師寫出檢討材料。
胡英輝已經記不清這份《檢討》修改了多少遍,上報A師的《檢討》又一次被退了回來。
上級的意見是,C團領導認識問題不深刻,還要再深挖思想根源。
胡英輝以為,根本不是什么思想認識問題,而是上級要給C團施加壓力,不肯讓他們輕易過關。
其實,他沒有意識到,在問題真相沒有大白之前,急于表態承認錯誤,怎么可能得到上級認可呢?這本身就是思想認識問題。
反復修改材料,這可苦了寫《檢討》的人。胡英輝只能繼續挖空心思,代表C團狠狠地自我批評。
用林政委的話說,“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吧,誰讓咱們出了事呢?”
……
劉翠回到C團招待所自己的房間,靠在床頭,心煩意亂。
她打開電視,拿著搖控器反復變換著頻道,轉了一輪又一輪,還是不知自己想看什么節目。
深秋季節,氣溫下降,但沒有到放暖氣的時間,房間內冷冰冰的。
劉翠回想著陳默說的話,愛是不能勉強的,他不愛你,誰也沒有辦法。
是啊,難道我就是可憐的阿青?
“丁零零”,房內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劉翠抓起電話:“喂,你好。”
“你好,是劉干事嗎,我是胡英輝。”
“是你呀,找我有什么事嗎?”劉翠沒心情與胡英輝聊天。
“聽說你來C團了,我就打個電話問一下,也沒什么事。”
劉翠覺得自己剛才的問話不通情理,忙又說:“你最近挺忙的吧,今天休息了沒有?”
“是的,有點忙,加了好幾天的班。”胡英輝說,“你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一起吃飯。”
“嗯,今天,今天我有點不舒服,改天吧。”劉翠猶豫了一下,這似乎是最充分的理由。
“怎么?感冒了嗎?我這里有藥給你拿一點去。”胡英輝卻逮著表現的機會。
“不用,不用,我自己帶有藥。沒事,頭有點疼,休息休息就好了。”劉翠怕胡英輝到她房間來,那就更不方便了。
“你那房間冷吧?我們團的暖氣要等到十一月中旬才通,你多加點衣服,別再凍著。”
“知道了,謝謝。”劉翠心想,胡英輝挺會關心人的,比陳默暖心。
如果陳默也是個知冷知熱的有心人,那該多好。
“好吧,你休息,不打擾你了,抽空我去看你。”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你在C團還要待幾天吧?”胡英輝生怕劉翠不給他機會。
“是的,可能還要住幾天。”
“那好,再見。”
劉翠掛掉電話,躺在床上。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感冒了,頭腦昏昏沉沉的。
天快黑了。這時,有人敲門。“劉干事,開飯了。”
打開門,一個年輕的小戰士站在門口。
“劉干事,下樓吃飯吧。”
“謝謝你,小兄弟,我今晚不在這兒吃了,你給團領導說一聲,不用等我。”劉翠心平氣和地對小戰士說。
也許“小兄弟”這樣親切的稱呼,說到了小戰士心坎里,他樂呵呵地走了。
劉翠關上門,坐地沙發上看著電視發呆。忽然,她想起陳默說的《越女劍》,她想看一看,阿青到底是什么樣一個女子。
劉翠給軍校集訓隊的同學鄭東打電話,想讓他幫忙借一本《金庸全集》。可是,鄭東不在辦公室,聯系不上,她很失望。
劉翠和鄭東曾經同在大學生集訓隊訓練過好幾個月,算是比較熟悉的朋友了。
此時,房間里的溫度如同她的心情,是冰冷的。劉翠把風衣裹得更緊了。
“篤篤篤。”又有人敲門。劉翠很不耐煩,心想,已經說過不去吃飯了,怎么又來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