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對七嘴八舌的議論沈晦舞技的時候,忽聽得門外一聲清脆綿長的喊叫之聲響起:“撫寧公主殿下駕到!”
眾人聞聽趕緊住了口,端正了身體,朝著門外畢恭畢敬的深鞠不起。
沈晦對這種太過恭敬的作法多少還有些不習慣,便半低著頭,朝人群里四處張望。在西北角的一處桌居然有一個綠衫高冠的男子兀自坐著奮筆疾書,對公主殿下的到來比自己還要怠慢!
不待沈晦多想,便聽得場上眾人已經齊聲說道:“恭迎公主殿下!”
進門處一襲繡鳳青衫,翩然而至,但見她高挽雙髻,鳳眉微挑,唇若點朱,面似秋水,行動間帶著一絲颯爽之勢。她便是當今官家的親生妹妹撫寧公主趙泮了!
在她的身后跟著若干個彩衣佩環的宮娥,最前面一個宮娥的懷中抱著一個面容玲瓏,精致剔透的小娃娃。卻正是沈晦朝思暮想的旎旎!
沈晦瞧在眼中,心中一熱,差點兒揮舞著雙手沖了上去!
饒是如此,此時此刻的他還是給了撫寧公主一個特立獨行的印象。只見她雙目星動,望向了沈晦笑道:“你便是御史臺殿中侍御史沈文敏沈大人的公子沈晦?”
在這個女子的直視之下,沈晦竟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灼灼的光芒,照射得他有些坐立難安。他知道這就是權力的魔力,人家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令你心跳耳熱不能自己。
蘇小妹不失時機地輕輕踢了他一腳,將沈晦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他學著周圍人的樣子,深鞠一躬,朗聲應道:“在……草……臣真是沈晦!”他想“在下”、“草民”、“臣”幾個稱呼中間選擇了“臣”,倒是逗笑了趙泮公主。
“你倒不必拘禮,我看你舞技清奇,倒是要好生教會了蘇小妹,我也好跟她學學!”原來趙穗已經在外間看到了沈晦的舞蹈了。
沈晦耳朵里聽著趙穗的說話,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宮娥懷中的小人兒,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才能接近她,聽到趙穗如此說,便不假思索地應道:“殿下若有興趣,沈晦自當傾囊授之!”
趙泮聞言,臉上卻是微微一紅。宋朝雖無男女之防,但是趙穗畢竟歸為公主,而沈晦又是東京城出了名的浪子,如此直白不諱,多少是有些孟浪了。
蘇小妹久居趙泮身邊自然知道她的心意,當下便圓場道:“公主殿下博文多知,又怎么會需要向你我學習舞技?”
沈晦知道自己見女心切,言語上是有些唐突了,口中稱是,眼睛卻直盯著旎旎一刻也不肯離開。此時的旎旎正在宮娥的懷中左右前后地晃動著小身體,小舌頭輕輕舔舐著自己的上唇。宮娥害怕將她跌落,便將她抱得更緊,她的小臉上漸漸開始現出了怒容。
作為一名資深的合格奶爸,沈晦知道旎旎是想告訴身邊的人:我餓了,快給我整些吃的來!
沈晦看著旎旎,眼中充滿了憐愛,連腦袋都隨著小身體的晃動而輕輕地搖晃,恨不能沖上前去,分開眾人將旎旎抱在懷中,在她那粉嘟嘟的小臉蛋上親上口。
要命的是他借著想像的翅膀,真的做了個愛意無限的輕吻動作。
此情此景,若是換一個角度看的話,就完全是另外一番風景。
比如說趙泮的角度。
她看到一個男人,毫無顧忌地、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在看。
作為東京城中女性的驕傲,她早已經習慣了萬眾矚目,可是這么直白、肆無忌憚的注視當真是少有。作為一個不拘小節的潮流女性,她忍了,畢竟少年懷春!可讓她忍無可忍的是,此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自己搖頭晃腦、搔首弄姿,輕浮無禮至極!
趙泮瞬間沉下了臉色,寒聲向蘇小妹問道:“小妹,你家家宴何以如此隨性,不論何等人都進來得嗎?”
蘇小妹不明就里,加之她與趙穗彼此熟識,便信口回道:“我家家宴自然是大賢大雅之人方來得!”
趙泮冷哼一聲,朝著仍舊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這邊的沈晦,說道:“那他……”
話音未落,卻聽見身后響起“哇”的一聲啼哭。在小宮女的懷中掙扎的不耐煩地小公主終于忍無可忍,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只見她小小的眉頭輕蹙,極力地撇起嘴巴,大顆大顆的淚水自微深的眼窩間洶涌而出,看上去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委屈。
小宮女見她大哭,早已經驚得面色緋紅,忙不迭地用力搖晃,口中不停地說著“小公主乖,小公主不哭!”
豈知她越是這么說,這么不停的搖晃,小公主哭聲卻是越發地響亮,小胳膊小腿在空中踢踏個不停,幾乎要將本就有些瘦弱的宮女掀翻在地。
趙泮顧不得再去理會在她看來一臉猥瑣的沈晦,趕緊轉過了身去,無比關切的望向大哭不止的小公主趙穗。
“穗兒,你又不高興了?不哭,姑姑給你尋好玩的,如何?”趙泮的臉上帶著親切的微笑,她的內心卻是崩潰的。因為她清楚,眼前這個孩子不哭則以,一旦放開喉嚨哭起來,那便是身邊人的災難。除非是她自己放棄了哭泣,否則是任誰也安撫不了她的!
果然,趙穗的表現沒有讓她失望。她的哭聲一浪高過一浪,尖利的哭聲如同一把無形的銼刀,穿過眾人耳膜,令在場所有人無不是心浮氣躁,坐立難安,怎奈他們有礙于趙泮在場,只好咬牙硬挺,心里盼著這個孩子快快消停方好。
沈晦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他知道孩子是十分敏感的,她雖然心智不全,難以表達,但是她卻能夠比成年人還要敏銳度地感覺到外在世界的變化,變化便意味著強烈的不確定性和不安全感。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安全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最寶貴的東西。
而此時此刻,能夠給他帶來安全感的,恐怕只有自己!
想到此處,他輕輕分開擋在自己身前的眾人,一步步走向在尚趙泮的懷中翻騰、哭鬧的趙穗。
“放開這娃娃,讓我來!”哭聲太過嘹亮,他只能貼在趙泮的耳邊說道。
說話的氣息,吹得趙泮有些癢,心里卻陡然舒暢了好多,不為別的,是因為趙穗突然止住了哭聲。
她睜大了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盯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沈晦,左看看右看看,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在他的臉上反反復復地打量,突然露出一個久違的笑臉!
孩子笑了,卻把抱著她的趙泮駭了一個激靈,她不無反感的后退了數步問道:“沈晦,你意欲何為?”
更有跟在后面的內衛見到沈晦的唐突舉動,呵斥道:“大膽,還不后退!”
見到沈晦離開了自己,再加上內衛的一聲呼喝,趙穗再次撇了嘴巴,眼淚翻著滾兒往外涌,雖然沒有哭出聲音,卻已經啜泣到了呼吸不暢。
沈晦知道,這會兒她已不是真的悲傷,而是在做樣子,在威脅自己:你再不來抱我,我可是要哭的!
心中有數,他將寬大的袍袖擋在了面前,口中說一聲“來了!”袍袖一方,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來。
趙穗的注意力立刻完全被他吸引,忘記了哭泣,張著嘴巴,瞪大了眼睛盯著他在看。
沈晦再次舉起了袍袖,再說一聲“來咯!”待袍袖放下,卻露出了一張雙眉倒立,眼睛斗雞,嘴巴下拉的小丑的面孔。
趙穗盯著那張臉,呆呆了看了片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甚至鼻端還鼓起了一個碩大的鼻涕泡……